十足十就是小容的嗓音。
腳步聲慢慢響起來了。
她一步一步地往前挪,去靠近那扇碎了玻璃的窗戶。
“小羅總?”她小聲地問,聲音裡帶着不安的顫動。
她大約去窗前看了一圈,确定窗外沒人,然後退回到門邊。
羅彬瀚吃不準她會怎樣做,最好是直接跑出去叫人。
那對她自個兒是更安全的做法,也能給到他考慮的時間。
可偏偏她隻是在原地頓了一頓,接着又往後邊走來了。
羅彬瀚仿佛能看見她畏畏縮縮疑神疑鬼的樣子,把腦袋一格一格地往前探。
或許她懷疑這房間裡鬧了鬼,才這麼蚊子似地細細叫喚。
“小羅總?你在這裡嗎?”
羅彬瀚真想歎氣。
他想敲着她的腦袋問她到底是怎麼想的——你這笨丫頭就不明白好奇心是恐怖片最不贊賞的品質?你要是真覺得這房間裡有鬼,喊他的名字又頂什麼用?可他也沒資格說小容,他自己也沒聽李理的勸。
看來人隻能在不幹己事的時候最為聰明。
小容已經走到了最後兩排櫃子前頭。
在她把腦袋探進來以前,羅彬瀚飛快地放下槍,轉過身背對着通道。
他歪着脖子,把裹了槍的外套按在傷口上。
周溫行站在窗戶前面,雙手背到身後,假裝替他查看流血的情況。
“找我幹什麼?”羅彬瀚回過頭問,“你小心點玻璃啊。
”
小容抱着她的電腦站在走道口,目瞪口呆地看着他。
“你,你的衣服,”她結結巴巴地說,“血……”
“别鬼叫鬼叫,是碎玻璃割的。
”羅彬瀚說,“真他媽倒黴,剛才我坐在前頭跟小周說話,那扇窗戶忽然就爆了,有個小碎塊從我脖子邊飛過去了——你也别靠近那兒,指不定還有玻璃碴子呢。
”
小容呆站在那兒,顯然在消化他這番話。
羅彬瀚不想給她深入思考的機會,又催促着她問:“你到底找我什麼事?”
“啊,”她答應着說,“是……模闆的問題。
”
“什麼模闆?”
“你給我的做摘要的模闆,有個公式好像不對。
我想,是不是和,和你先對一下。
”
羅彬瀚走過去要看她的電腦,順勢把她輕輕往後一推,送到周溫行的視野之外。
他瞄了眼屏幕,發現還是他下樓前布置給小容的那檔子事。
小容指着一行關于年份業績折算年金的算式,問他中間的邏輯是不是寫錯了。
“啊,應該是搞錯了。
”羅彬瀚随便糊弄地看了兩眼,“你直接改了吧。
”
“那……以前的也改嗎?”
“你自己改了就行。
幹嘛不發個消息問我?”
“啊?剛才發了,是你讓我過來……”
“噢噢,對。
”羅彬瀚立刻說,“我忘了。
剛才那破玻璃弄得手忙腳亂的。
”
小容還是直勾勾地瞧着他。
羅彬瀚往下瞥了一眼,看見血迹已經滲到了衣襟底下。
“你去樓上幫我要點繃帶來。
”他隻好闆着臉說,“行政那兒肯定有備用的急救品。
再跟他們說樓下的玻璃壞了,讓他們晚點安排個人來修。
這地方有多少時間沒做檢查了?”
小容機械地點起頭。
“好的,彬彬總。
”她心不在焉地回答道,“我去找陸經理……”
羅彬瀚也不說話,隻一味垂下眼瞅她,直到她自己張口結舌,萬分驚恐地回望着他。
“你去跟陸津說吧。
”羅彬瀚說。
“好的,小羅總。
”
“記得修窗戶的事。
再叫陸津給我找件幹淨的衣服過來。
”
“好的小羅總……要拿毛巾過來嗎?”
周溫行微笑着走了過來。
“我去說吧。
”他抛下這一句,随後穿過走道,步履輕快地離開了房間。
羅彬瀚一直死盯着他離開,直到房門徹底關上,才慢慢地轉向小容。
小容半張着嘴,正竭盡腦汁想說點什麼。
“剛才有個什麼東西從窗外飛進來了。
”羅彬瀚若無其事地說,“把玻璃打碎了。
我和小周就躲到這個角落來,想看看外頭是不是藏了人。
這事兒有點古怪。
”
小容答應了一聲。
她是在盡量想顯得很凝重,很關切他遭遇的可疑事故,但她顯然還是更在意自己說漏了嘴的東西。
羅彬瀚估計她今天晚上準會通宵琢磨這個事,然後問遍她所有的朋友是否應該馬上辭職。
他微笑着把手搭在她肩上,吓得她原地跳了起來。
“今天的事别說出去。
”他叮囑道,“我可能碰到點麻煩,得找人查一查。
你下個星期先休息,别來公司了,知道嗎?”
小容匆匆忙忙地答應了。
她事後會怎麼想羅彬瀚也不大關心。
晚些時候他可以讓李理稍微給她推送點精選新聞,叫她明白當今世道的商戰就是如此殘酷,然後再給她點自身前景上的壓力,比如不小心說了老闆壞話的員工是如何神秘失蹤的。
她是應該好好琢磨一下了,因為今後她上班時要是左腳先踏進他的辦公室,他就要狠狠地把她開除。
“你先去吃飯吧。
”他說,小容的半個身子立刻歪了出去,“等下。
”
“怎麼了?”她戰戰兢兢地問。
“去前門那邊幫我把手機和包收拾一下。
”羅彬瀚按着脖子說,“可能還落了本書,還有别的零碎,你都仔細看看,替我撿了收起來。
我現在彎腰不大方便。
”
小容快跑着過去了。
趁着她走開的機會,羅彬瀚把槍藏得更好了些,然後走去撿起地上的發條兔子。
他剛用兩根指頭捏着這玩意看了一圈,小容突然大叫了一聲。
羅彬瀚轉身沖出走道,跑到她身旁查看情況。
“出什麼事?”他問道。
小容并沒出什麼事。
她半跪在那扇破碎的窗戶底下,把臉緊貼着靠窗的牆壁,專心緻志地朝櫃子與牆之間的縫隙窺看。
她一面看,一面還拿着個迷你手電往裡照。
縫隙隻有半個拳頭寬,想必不會有另一個人藏在裡頭。
“你看什麼呢?”羅彬瀚沒好氣地問,“那裡頭有我的手機啊?”
“好像有老鼠。
”
“扯淡,這裡又不是食堂。
”
“真的有!在很裡頭呢。
是不是跑進來關住的?”
羅彬瀚讓她閃開,自己朝着縫隙裡看了一眼。
光線太暗了。
“你那個小手電借我用用。
”
小容直接把一串鑰匙遞給他。
羅彬瀚抓過來瞧了瞧,原來迷你手電是鑰匙上的挂墜,而且也不是手電,是一支能射出小鳥圖案的激光筆。
“你随身帶這個幹嘛?”
“夜跑時逗貓用的。
”
“小玩意兒挺不錯的,但你還是别夜跑了。
”羅彬瀚拿着激光筆往裡照,“最近晚上空氣質量差,夜跑容易得肺癌。
”
他打開激光筆,讓那隻翠綠的小鳥在黑暗裡隧道裡慢慢往前飛,不時有灰團與廢紙從它的線條上經過。
當它快要遊到房間盡頭時,一條細長彎曲的尾巴隐約出現在光線下。
羅彬瀚又晃了兩晃,那條尾巴沒動。
“還真有個賊。
”他說着把激光筆還給小容,讓她繼續照着,自己則循着激光的痕迹返回去找。
他又一次跨過條條軌道,返回到當初他差點跳落懸崖的位置。
發條兔子此時已捏在他掌中,于是他又比原先的位置往前走了一步,把臉緊貼到牆上,去夾縫裡找那條尾巴的主人。
在他對面的窗戶邊,小容使勁打着激光筆搖晃,給他提醒老鼠的位置。
“你看見了嗎?”
“有了。
”
羅彬瀚又用兩根指頭把激光小鳥底下的東西夾了出來。
他的皮膚觸摸到那個東西的身體,多毛、溫暖、濕潤,竟然還在痙攣抽搐。
他猛吃了一驚,迅速将它丢到地上——還真是隻活老鼠,可也不會活很久了。
它的肚子已被剖開,臉頰兩邊的毛發都浸得血糊糊的。
兩星黑眼盯着他,其中仿佛帶着一點怨恨。
接着它就徹底不動了。
羅彬瀚用皮鞋尖碾了它兩下,确定它已經斷了氣。
“真是老鼠嗎?”小容在對面遠遠地問。
“對。
”羅彬瀚說,“你别過來了,死得怪醜的。
”
他用腳尖把老鼠翻了個面,把它被剖開的肚皮蓋住,然後才開始思考這老鼠屍體是怎麼回事。
不管怎麼樣,他心想,這下他沒道理開除小容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