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我剛才有點激動過頭,考慮得既不周全,也不大禮貌。
我實在是個粗魯的混蛋(羅彬瀚沒忍住撇了下嘴角),但是我想你能理解,畢竟你可不是那種特别受歡迎的客人。
不過現在,我已經冷靜下來了。
咱們這樣胡鬧對兩邊都沒什麼好處,還容易牽累别人。
瞧瞧這個地方,到處都放着别人的勞動成果,還有那些正在隔壁辛勤工作的人(羅彬瀚又斜瞥了手機一眼)。
下一次,咱們應該挑個更好的地方解決私人問題,找個海上的小島,或者廢棄的工廠裡,背靠背往前數十步,再回頭互相射擊。
這才叫公平決鬥嘛!”
那聲音和腔調聽起來果真非常像他。
而且,他不知道李理是用了什麼音頻處理程序搞定的,但那聲音沒有一點從電子元件裡發出來的失真感,和活人在屋子裡說話一樣自然。
他要是閉上眼準分不清楚。
可李理忘了很重要的一點——他剛剛開始這麼想,他那個活潑多嘴的電子分身又開口說:“看來你不太樂意就這麼講和。
那也沒關系,我已經想好了。
這些賬簿都沒什麼要緊的,要是毀了隻會減輕我的負擔,至于隔壁的那些人嘛……我想他們還不至于有兩三米高,我隻要把槍口斜一點就行了。
所以,我現在數到十,如果你還不願意出來講和,我隻好先亂來這麼幾下啦。
”
這下羅彬瀚再沒什麼可說的了。
李理搞不好偷吃了他所有的網絡數據,才能變出這麼一個貓嫌狗憎的家夥來。
她根本沒弄錯聲源高度的問題,甚至還模拟了一點布料摩擦的細微動靜,仿佛真有個家夥蹲在地上,嘴裡說着要往高處射擊,實際卻盤算着來一套激光滾地堂。
他估計周溫行肯定聽得出來。
這些小心思就是為聽覺敏銳者準備的,周溫行總不至于比他更差。
可萬一那匹狼比他敏銳得太多,這套把戲也很可能被拆穿。
那畢竟隻是台挪不動位置的手機。
他也沒有時間考慮更多了。
“十,”手機裡的假貨說,“咱們真的不和好嗎?九,其實你要什麼東西大可以跟我明講嘛,八,想要我給你找幾個瘋子救助一下?七,我看我堂弟就不錯。
六,我真的希望你能幫幫他。
五,因為他實在也挺瘋的。
四,差不多就得啦。
三,反正你老哥也完蛋——
這個聲音實在有點煩人,羅彬瀚不免懷疑李理是在逮着機會報複自己。
他從沒覺得自己有這麼欠揍,可是不管怎麼說,這個滔滔不絕,簡直不留氣口的聲音很好地提供了掩護。
當那聲音說到“八”時他就想好了下一步,慢慢把槍口斜擡着對準那一排排櫃子。
他估計激光的威力能穿透整個房間的櫃子和牆壁,但進入隔壁時至少能離地面兩米高,而再上一層的房間則是行政部的大型會議室。
既然南明光已經出去了,那房間應該是空着的。
沒法再考慮得更周全了。
他能得手的機會本來也少得可憐,這也絕不是最有利于他的場合——可他該死的就是非試試不可。
當李理捏着假聲音數到四時他已經下定決心。
都滾他媽的蛋吧。
随便未來會怎麼樣,随便人們看到了會想些什麼,做些什麼,随便要使多少手段才能擺平後果,或者幹脆擺不平——把這鬼地方全他媽一把火燒了吧!在這月亮看不見的地方,在那逐漸漫上碎窗的落雨聲中,狼的故事必須以死亡收場。
不是我就是你,他在心裡說。
他已挑好了時機,人對三這個數字是容易敏感的,因此他要等到二。
等李理數過二,他就照着所有的櫃子來一頓旋風激光舞。
“二,”手機裡的聲音說,“你根本就不該來我們這兒——”
房間最遠的角落響了。
羅彬瀚條件反射地把槍口指了過去,但卻沒有射擊。
他聽見有個什麼東西在那裡咔咔咔咔地急響,有點像遊戲裡的定時炸彈,緊接着啪地一聲停了。
萬籁俱寂,隻有剛落的雨珠輕輕敲打窗戶。
聲音不對。
羅彬瀚定住槍口,視線斜瞄向地面上屏幕忽閃的手機。
其實用不着别人來提醒,他也聽得出來那聲音有着和李理相同的破綻——位置太低了,應該是什麼東西在地闆附近發出來,而且也太單調了,不是活人移動時的響動。
“嘿,”李理又開始捏着嗓子學他,“你别是躲在那兒給炸彈擰發條吧?你要是玩這一手,我可就直接走了。
”
羅彬瀚在心裡沖她豎了個倒拇指。
這狗頭軍師居然公報私仇,借機宣洩對他的不滿。
你裝得已經有點出格了,他通過盯着門上的攝像頭表達了這層意見,簡直有皮無骨,不能體現一點本尊的風度和矜持。
李理沒搭理他,手機屏幕上隻有一片亮得刺目的雪白底色,中央則是巨大的緊急出口圖标。
她想要他離開。
這意思已經表達得非常清楚。
她要他别再管那個角落裡的咔咔聲,而是直接擰開背後的門,然後轉身出去,一路走出這個龍潭虎穴。
他又朝門上的監控點了點頭,承認她的意見是對的。
既然周溫行有所準備,甚至還有陷阱留給他,他們就很難再讨到便宜了。
我知道。
他對着攝像頭動起口型。
你想說的我都知道。
我不是在發瘋,至少不是因為怒火燒昏了頭才發瘋的,所以我知道你是對的。
可是……唉,他沒有辦法向她解釋那種感受。
他一定要做成這件事,而且一定要快,否則……否則什麼呢?大約是月亮上的問題吧。
月亮上的花要開了。
燈泡眼要變成石頭人了。
天徹底黑了。
他原先望見的那朵雨雲成為了此時驟雨的征兆。
房間的角落與櫃子的陰影都黑黢黢的,如同是浸過了墨水。
那個咔咔的聲音再也沒響過。
他還是可以先不顧一切地開槍掃射,可那會立刻引起其他人的騷動,也會暴露他自己的方向。
于是他慢慢挪動腳步,才剛把腳跟擡起來,手機就在旁邊說話了。
“哈啰?”手機裡的他高聲問,“在嗎?還活着嗎?”
他知道那是李理在替他打掩護,隻是想蓋住他行動時發出的微響。
她不贊成他的計劃,可當他一意孤行的時候,她也還是在恪盡職守,從不叫人失望。
于是他借着那大肆嘲弄周溫行的聲音蹑行潛進,跨過一條又一條櫃子形成的走道,密切留意着是否有東西潛伏其中。
這些形成夾道的櫃子應該都是緊緊挨着的,因為他能從地面滑軌裸露的長度看出櫃子是否被挪動過。
此刻,所有的軌道都露在他這一側,整齊得像彼此鏡子裡的倒影,足以說明櫃子都被挪到了窗邊。
除非從上方翻越,否則夾道就都是一條又一條死胡同。
他偏着腦袋,視野一半盯着途徑的走道,一半則留意着被窗外燈光照亮的天花闆。
如果周溫行再從櫃子頂部翻越,他至少能看見影子。
他的神經吊得越來越緊,而身後的李理則不斷提高着聲調,益發像個氣急敗壞的低素質公子哥。
“咱們就事論事地說,”她極不厚道地捏起了公鴨嗓,“你哥哥也入土為安了,吹燈拔蠟了,墳頭草都長起來了!你就不能消停消停?這對你有什麼好處?難道你想被他爬出來揍一頓狠的?你要是真的這麼想找麻煩,就去找那些跟你哥哥更熟的人,怎麼樣?”
她真是越裝越不像了。
羅彬瀚真想折回去,把手機撿起來,對着攝像頭好好敲打個幾遍。
他對于周溫行的死鬼神仙老哥又不夠了解,拿來碎嘴取樂也難說中要害。
可是這也不要緊——周溫行是知道李理的,他也許早就猜到正在說瞎話的人是誰。
他繼續往前走,踩過一條又一條軌道,像個棋盤上的小卒子在沿着黑白格子前進。
影子在他腳邊沉寂着,雨勢變大了,急切地撲打在窗戶上。
當他距離最後一條走道隻有幾步之遙時,他忽然覺得眼前的一切都似曾相識。
那肯定隻是既視感,可他卻如此真切地感到這件事過去曾發生過,同樣的處境,同樣的地方,同樣的目的。
他一定已經幹過了,又或許将來還要幹一遍。
最後一道橫軌就攔在腳邊。
他輕輕跨了過去,舉槍對向房間最後的角落。
那裡沒有周溫行,地上隻躺着一個雞蛋大小的東西。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