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前是不大相信緣分的。
”羅彬瀚說,“可是,不知怎麼回事,我每次見到你,每回想起你,都越來越覺得你令我惡心。
雖說你應該依照星際法律被槍斃一萬回,可到底有什麼地方礙着我了呢?我也講不清楚——沒準咱們倆前世有過節呢!這确實不大公道,但我心裡就是有個聲音告訴我:你要是早點死了,事情會好得多。
”
窗前,周溫行撐起胳膊,似乎想要從窗台上滑下來。
羅彬瀚把槍口晃了晃,從瞄準他的胸口變成了臉。
“别動。
咱們再聊兩句嘛。
”
“光憑那把槍,足夠殺死我嗎?”
“咱們搞商業投機的就是這德性,”羅彬瀚說,“唉,有棗沒棗先打一竿子再說。
”
“就不擔心我反過來殺死你嗎?”
“那又有什麼要緊呢?也不過是給這世界減少一個負擔。
”
周溫行的肩膀微微慫了一下,像是人歎氣時的動作。
“那麼,為什麼剛才不直接開槍呢?是擔心激光穿破玻璃嗎?以你手裡那把槍的功率,确實有可能誤傷到外面的人,至少也會引起外面的注意。
說到底,這不是應該出現在你們世界的東西,也稍微考慮一下旁人的處境吧。
”
“似乎不無道理。
”羅彬瀚說,“不過提到旁人的處境,我可能還得再向你打聽一個人。
”
“玄虹船上的那個永光族嗎?”
“你可真是上道!”羅彬瀚不禁誇獎道,“但凡我弟弟有你一半中用,我包準立他當太子。
”
“是指哪一個弟弟呢?”
“别管這個了。
咱們還是說說永光族的事,在你來我這兒上班以前,不會碰巧遇見過他吧?”
“沒有見過……不過,我知道他在哪裡。
”
周溫行舉起手,用指節叩了兩下玻璃。
窗外,有一顆最亮的星星已經鑽出雲層。
他背對孤星靜靜念道:“非阙不知圓,非圓不知阙。
圓阙本相因,本無圓與阙。
”
羅彬瀚摸着下巴想了幾秒。
“他在月亮上?”他不可思議地笑了,“去那兒做什麼?和仙女一起搗年糕?”
“大概是得到過玄虹的警告,所以在盡量避免聽見哥哥的聲音吧。
曾經,一個永光族主動聽取了混沌的聲音,也就成為了混沌化身的載體。
他們這種高度精神化的種族,一旦沾染了負面化身的影響,就注定會造成巨大的災難。
”
“他也太小心了,介意先替我發個消息把他叫回來嗎?”羅彬瀚說,“真的,我隻是有幾盒小蛋糕想給他嘗嘗。
那可是财務室精選前三名啊,錯過了怪可惜的。
”
“做不到呢。
如果他原本打算每隔一段時間就回來查看你的情況的話,現在應該隻能留在那邊了。
”
“你把他弄傷了?可小心點,他哥哥早晚帶了條子大隊找你。
”
“是說那個留着傷痕的巡查員吧?”
“是說那個差點給你送出殡的巡查員。
”
“他不會殺我的。
那個小組之所以專門追捕我,主要是為了尋回被盜走的違禁品。
”
“你偷的?”
“保存在我這裡而已。
”
“到底是什麼好東西?讓我也瞧瞧?”
周溫行微笑着,手指依然隔窗叩在那顆孤星下。
他那滿月般燦亮的眼睛望着天花闆,像要穿透牆壁看向東面的天空。
“我把它種在月亮背面了。
”他說
“聽起來你好像種了一棵樹。
”羅彬瀚不由哼起調子,“問訊吳剛何所有?”
“是一朵花而已。
在那朵花開放以前,留在月亮上的人是不會回來的。
而且,等到那朵花完全開放以後,我也必須立刻離開這裡。
”
“噢,那朵花到底是……”
周溫行搖了搖頭,把手指豎到唇邊。
“這個就當作是驚喜吧,”他宣布道,“關于那朵花的事,我不會再告訴你更多了。
”
“真見外。
”羅彬瀚說,“我以為咱們真的無話不談呢。
”
“能夠談的隻有一件事——月亮上的花開放以前,我會從你這裡拿走我需要的東西。
”
“恐怕你沒有這個機會了。
”
“真的打算在這裡攻擊我嗎?先不說這個房間裡的文件有多脆弱,如果外人看見我的屍體——”
羅彬瀚的臉上含着壓抑怒氣的笑容,像要準備聽他分析分析這事兒的風險。
他微微點着頭,手指突然按了下去。
一道明亮刺眼的激光射出了窗戶——他是瞄準了腦袋的,可對方在他扣扳機前已經落下窗台,讓他的突襲隻從對方的鬓角邊掠過。
“我仔細想過了,”羅彬瀚說,“和你相比,這世上的其他事都沒什麼要緊的。
所以咱們就這麼着吧。
要是有人闖進來看見你的屍體,那我就接受命運的安排。
咱們各走各的路:你去爐中重修來世,我在牢裡忏悔今生。
”
周溫行的身體微微一壓,像要順着走道撲過來。
羅彬瀚踢開椅子往後退卻,瞧準機會連開了三槍。
那東西在夾道裡閃了兩下,又如鬼影般往上掠起,翻過右側密集櫃的頂部。
眨眼之間他就逃出了這條沒有遮擋的死亡走廊。
羅彬瀚匆匆瞄了眼地面和窗戶,沒找見什麼血迹,于是扯下西裝外套蓋在握槍的手上。
那東西的速度肯定沒有激光快,可總能預判出他開槍的時機——假如這不是什麼妙妙讀心術,那就可能是靠着觀察他的手指發力做到的。
他得徹底杜絕這種可能性,反正這個距離怎麼瞄準都大差不差。
他用腳勾住翻倒的椅子,把它踢到被激光射穿的窗戶上。
鋼化玻璃上發出一聲砰然巨響,密密麻麻的裂紋遮住了外頭的景況。
好在沒有玻璃碎片掉下來,隻有椅子摔到地上,一隻腳底的橡皮圈墊慢悠悠滾了出去。
那巨響的回音在室内遊蕩,羅彬瀚趁着這個機會退出夾道,溜到門邊的角落上。
那是個防守的好地方,既不用防備身後,又能同時觀察那幾排密集櫃夾道的出口。
這些櫃子恐怕防不住雅萊麗伽給他的激光武器。
而隻要不在乎櫃子裡的憑證與徹底發瘋的财務,他大可以直接掃射一通。
可牆壁也是同樣的道理——就在隔壁房間裡,至少有兩個審計員正一無所知地幹着他們自己的事。
他在射中周溫行以前沒準會先不小心弄死他們。
有種模糊而瘋狂的沖動從他腦袋裡掠過,他感到外套籠蓋下的手指正痙攣般微微發力。
他的腦袋比以往輕得多,和棉花一樣輕飄飄的,舌頭底下有股炙燙的血腥味。
也許他在剛才無意識地咬了舌頭,也可能隻是那股無以形容的憎惡給他帶來了錯覺。
他發覺自己竟然如此憎恨這個怪物,其程度早已超出了理性與邏輯,也遠遠超出了他所遭到的實際損失與風險。
因緣。
他仿佛聽見荊璜在他耳邊說出那個詞。
但是都由它去吧。
他不再思考這件事了。
那東西善于嗅探,沒準也能嗅探出仇恨的火藥味。
于是他把呼吸壓住,悄悄靠着牆,舉着槍,盯着每一條櫃間夾道的出口看,餘光則掃向門頂上懸挂的攝像頭。
眼下他這個位置準是能被攝像頭拍到的,不過沒什麼大不了,這并不是一個會有保安時刻盯着瞧的機位,充其量會隔幾個月存一存記錄。
在任何人發現問題以前,李理肯定就料理完了。
房間裡又安靜了。
有一點微風從玻璃的破孔裡漏進來,讓他覺得臉頰發癢。
他正考慮是否要丢出點東西制造響動,留在走廊地闆上的手機亮了一下。
他開槍前故意把它放下的,指望着如果開槍後周溫行直接沖向他,李理能幫他盯一盯,或者至少錄下點有用的東西。
可惜那東西果然不按他的計劃出牌。
他現在沒空去撿回來了,隻好讓手機帶着李理一起留在靠窗走道的地闆上,至少能幫他看住最左邊這條道。
可李理也沒有幹看着——手機的屏幕亮了一下,接着沒有任何撥号或呼叫的提醒,羅彬瀚竟然聽見自己的聲音從手機裡傳出來。
活脫脫就是另一個他,正被關在手機裡向外喊話。
“嘿,我們今天就這麼着吧。
”那個惟妙惟肖的冒牌貨在手機裡說,“點到為止,怎麼樣?”
房間裡沒人回答它。
那手機裡的聲音又繼續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