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搓一搓掌心裡的汗,跟着又抹了一把額頭。
等他把這套把式做完,也就把窘迫從臉上遮過去了——李理當然知道石颀的事,她可太有辦法知道了。
《荷塘月色》這曲子都是她挑的,鬼知道她從哪兒打探出石颀的愛好。
“怎麼啦?”他假裝沒當回事地問,“你想說什麼?”
“眼下這個季節,氣候溫暖,慶典衆多,适宜做一趟去海邊的長途旅行。
如果我是您,我會立刻給那位女士打個電話,邀請她去馬耳他、西西裡、聖托裡尼或尼斯——”
“别鬧。
”羅彬瀚說,“她上班呢,我也上班呢。
”
“如果您非常想去的話,就會發現機緣湊巧——那位女士從朋友那兒得到一個推薦機會,去任何你們想去旅遊的城市做中文外教。
”
羅彬瀚有點納悶地眨了兩下眼睛。
他知道李理有能耐,可這個聽起來未免超過了一個賽博幽靈的能力範圍。
“你真準備給她發工資嗎?”
“當然,這是合法的工作。
”
“不錯,你倒是可以把這套法子教教我,她不樂意托我給她找工作。
”羅彬瀚說,“但我呢?我可沒有海外業務。
”
“我相信您有得是辦法脫身。
要是您對那位董事說這關乎您的終身大事,兩三個月的假期總是有的。
”
“你知道這不是重點。
我得留在這兒。
”
“或者,”李理好像沒聽見似地說,“是時候帶着她去雷根貝格見一見您的另一重生活了。
你可以順道把令妹也帶回去。
”
李理準是瘋魔了,羅彬瀚心想,她在數據世界到處亂跑,結果不知在哪個互聯網陰溝裡沾上木馬病毒了,才會在這會兒跟他提這個。
“你知道,”他委婉地說,“我留在這兒不是為了公司上市。
我前天才把你從保險箱裡放出來,可不是為了讓你幫我做旅行攻略。
”
“我很清楚這是為什麼——為了在這次事件裡盡量避免您的損失。
”
羅彬瀚不吱聲地開着車。
過了好一會兒他說:“你是真想讓我撒開手。
”
“是的。
”
“不開一點玩笑地說,你想讓我别管那個東西,無論是他進了我的公司,在我的辦公室裡亂晃,甚至是跑到我家裡?”
“這正是我的意思。
”
“然後你還要我看着他殺我認識的人,我的家人,沒準把他們的腦袋堆個塔放在我家裡?”
“他不會這麼做的。
”
“我放你出來以前你可不是這麼說的。
”
“我們現在掌握了更多信息。
”
“是那個店主。
”羅彬瀚說,“昨夜那個故事改變了你的心意?那故事有什麼特别的?”
手機裡沒動靜了。
羅彬瀚隻好自己尋思這件事。
昨夜那個故事當然很特别,可那是對他而言的,而且也更充分說明了0206與周溫行的危險性。
至于李理從中又得出了什麼結論,他卻不得而知。
他叫了她一聲:“你也知道些我不知道的,對吧?”
“是的。
”
“而且你不準備告訴我。
”
“是的。
我答應過。
”
好啊,羅彬瀚心想,又是一個秘密。
“我不管你們在搞什麼鬼。
”他對李理說,“如果你們不肯告訴我道理,我就按照自己的辦法幹。
”
“何不去過您自己的生活呢?”
“這是我的問題?是他不讓我好好過日子!”
“如果您對他視而不見,他對您也無可奈何。
”李理說,“他并不特别想殺死您,這點我們都已看出來。
如果您離開這兒,去遠方過上兩三個月,事情或許會自行解決。
”
“你覺得他不會追來找我麻煩?”
“依我看不會。
”
“那麼,你覺得他就會在這地方老老實實地上班——起早貪黑地給我理兩三個月的爛賬,然後不聲不響地滾蛋?”
李理沒說話。
羅彬瀚又繼續問:“你保證他一個人也不會殺?”
“我不能這樣說。
”
“那就沒什麼可商量的了。
”羅彬瀚說,“你到底還準不準備幫我辦這事兒?”
“隻要您堅持,我們就繼續。
”
這段他不愛聽的話終于結束了。
羅彬瀚壓着悶氣繼續開車。
他生氣并不是因為李理想叫停他們的計劃,而是她這個懸崖勒馬的提議來得太突兀、太怪異了。
這裡頭顯而易見有别的隐情,而他已經受夠了這幫人的秘密了。
荊璜和法克竟然把這樣的事情瞞着他——殺0206的人很可能就是周妤,目前在一個小型陰間社會裡榮升管理層的周妤。
他們幹嘛把這麼重要的事瞞着他呢?好像覺得他會因此而幹點什麼似的。
開什麼玩笑,他可不是把什麼招鬼儀式的筆記夾在書裡的人。
“周雨知道這事兒嗎?”他突然問。
“您是說您對于這一系列事件的猜想?”
“我是說他的去世未婚妻,現任市級閻羅王,已經給她自己報了仇,還養了個小弟放在陽間給他送咖啡。
”
“從我能搜集到的一切信息看,他不知道您描述的情況。
”
“我們先别告訴他。
”羅彬瀚說,他想起了那張夾在書裡的筆記,“等過些時候再說吧,他現在正出差呢,對這些事知道得少些更好。
這個你總沒意見吧?”
“這應該由您自己決定,真正的朋友當然是會為對方考慮的。
”
羅彬瀚皺了一下眉。
他總覺得李理這話有點陰陽怪氣,可又挑不出什麼錯來。
她肯定是不太滿意他沒聽取她的建議。
于是他放軟口氣說:“我知道那東西很危險,但我們現在有新情況。
”
“您的故人現在幫不了你。
”
“她的打手還在人間呢。
”
“而您也聽見打手是如何回複你。
您很難說動這樣一個人去幫您狩獵。
”
“你是從他那兒找的主意嗎?“羅彬瀚問,“是因為他讓我别管,所以你才叫我出去玩幾個月?可我覺得這人看上去并沒那麼靠譜,我可不一定要把他的意見當真,況且他也不知道我的情況……我這兒可有精彩絕倫的一大家子人要盯。
”
“完全是兩碼事,先生,我有我自己的判斷。
可您也應該聽得出來,他對抗不了我們的目标。
”
這點上她是對的。
羅彬瀚也不想在這事兒上再跟她唱反調。
“可他也沒叫我遠遠地跑開,不是嗎?他倒叫我待在那個店裡。
”他說,“我好奇這是什麼意思。
”
“您不打算照辦。
”
“我幹嘛照辦?如果你,或者他,或者那個東西,有任何一個人嘴裡說的是真話,我就沒有生命危險嘛。
”
車鑽進了過江的隧道。
幽暗中,店主的臉又浮現在他眼前了。
在昨夜天亮前的最後一個小時裡,在聽完了那個落入到幽冥之城,最後為它的主人所收留的故事後,羅彬瀚也把自己的秘密抛了出來。
“有個人來找我了。
”他一邊歪在椅子上看窗外的天色,一邊對背後的蔡績說,“和你一樣的人。
可是本事比你強——我估摸着他就是你們說的那種正統繼承人。
”
他聽到背後有東西摔碎的動靜,于是扭過頭瞧了瞧,發現蔡績把一個正在擦的杯子掉了。
“這玩意兒不會要我來賠吧?”他随口問道。
蔡績沒有理會,隻是直愣愣地瞪着他。
“是那個背着吉他的人嗎?”
“哦?”羅彬瀚拉高聲調,背也在椅子裡抻直了,“你曉得他?”
“我當然知道!就是他告訴小刍去找舊船廠的。
”
當他說這話時,羅彬瀚清晰地看見對方面帶怒容,眼神裡閃爍着危險的色彩——他覺得自己又碰上一個複仇者了——可是慢慢地,那股危險的神氣被湧上來的其他情緒覆住了。
他想那應該是恐懼,至少是某種很重的憂慮。
“你是在路上見到他的?”他不安地問,“他,他和你說過話了?”
“當然和我說過話了。
”羅彬瀚說,“他正在我公司上班呢。
”
店主當時的表情真是這個不眠之夜裡最好玩的一點消遣了。
可是當羅彬瀚準備告辭離店時,對方卻攔住了他。
“你去哪兒?”
“回公司啊。
”
“那個家夥在那裡。
”
“對,你要跟去瞧一眼?”
“我不能見他……那個人很危險。
你也最好别去。
”
羅彬瀚瞅瞅對方陰晴不定的臉色。
“那你要我怎麼辦?”他有點不懷好意地問,“他都找到我公司裡來了,還有哪兒是安全的?”
“……你就待在這裡。
他不會來這裡的。
”
“怎麼說?這兒有什麼特别的?”
店主的臉又憋紅了。
他擠着聲音說:“我說他不會來就是不會來。
”
“好吧,那你準備叫我一輩子窩在這兒?”
“不需要一輩子,你稍微在這裡待幾天就行了。
”
“幾天是幾天呢?”
店主又卡住了。
羅彬瀚覺得這人可真是個活寶,他見過很多喝酒上臉的人,可是撒謊瞞事上臉的人就不多了。
“反正、就幾天,”他結巴着說,“總之你别去招惹那個人。
”
于是羅彬瀚抱着手又把整個店打量了一圈。
那包圍他們的紙花隐沒在拂曉前的黑暗裡,是一種即将凋謝的黯紅色。
朦胧中,他仿佛聞到了一絲混有腐敗氣息的花香。
那一瞬間他有點想改變主意。
我不走了,他想,我就在這店裡坐着,喝喝小酒玩玩手機,瞧瞧這一切該死的是在弄什麼鬼,這幫人到底在背着我整些什麼狗屁倒竈的勾當。
當他這麼想時連自己都弄不清楚“這幫人”裡究竟有誰,可能有法克,有荊璜,有這個蔡績,甚至有他背後的周妤。
而自從去那消失的舊船廠遺址走了一趟後,他連李理都有點懷疑了。
不過好在,他也不是非得從她嘴裡知道。
下午三點的時候他把車開到了公司,在停車場裡熄了火,抓起後座的電腦包。
“你們去搞你們的,我搞我的,”他哼着小調,對沉默無聲的手機說,“我上班去咯。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