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願機環境被解除時,無限之城的居民并未加入到我們的宇宙中來。
他們離去了。
”
“這是兩回事。
那是個許願機幹的,這是……我不知道這算什麼,但它是個約律類幹的,這總沒錯吧?總的來說,這是魔法。
完全是兩回事。
”
“我們不能斷言這其中沒有關聯。
”
“而且,”羅彬瀚接着說,“那座無限之城裡的居民是虛構的,我的意思是他們從來沒有在我們的世界存在過,不是死了以後到那座城市裡去的。
他們就出生在那裡,所以也跟着那兒一起走了。
”
“或者,”李理說,“這隻是一個數據原型選取的問題。
”
“我不知道你的意思。
”
“您知道。
剛才您談起天堂時,這就是您真正在想的問題——靈魂唯一性與實在性。
假如在大腦意識之上确有靈魂這一概念,且它完全可以脫離肉體系統存在,我們就要承認本體和克隆體是兩個不同靈魂,或者一個靈魂能同時使用兩個意識——它和意識就如同底層系統和操作系統的關系。
而一旦把數據生命也納入考慮——數據生命的意識也受靈魂支配嗎?它們能進入那座城市嗎?”
“扯遠了,我們先不把魔法的事說得那麼——”
“我有靈魂嗎?”李理問,羅彬瀚隻好緘口不語,“如果失去物質實體的依托,您如何區分我和那個已經死亡的原型?您承認我是她的複活嗎?”
羅彬瀚隻想讓這個問題溜過去,然而李理卻異常強硬地反複逼問。
最終他隻得說:“我不這麼看。
”
“那麼,我是一個獨立的生命,如果您承認我是生命的話。
即便我有她某段時期内全部的數據,我沒有得到她的物質信息。
構建意識系統的連續性被打斷了,即便我們在某個時間點上思想一緻,你也不認為這意味着靈魂的轉移?”
“不,你們隻是很像。
”
“對外人而言我們如出一轍。
拿任何一個熟悉她的人來同我談話,他們不會發覺區别。
”
她正在一步步推進自己的陣地。
到了這時候,羅彬瀚已經知道她最終要指向哪一塊打擊目标。
至此他還可以混過去,但他最終不得不說:“那還是不一樣的。
不管别人是不是分得清楚。
要是你的原型還活着,她就會知道不一樣。
”
“我不确定她真的會這麼想。
但既然您這麼想,那麼我們就得用同樣的立場談談那座城市裡的居民。
”
“他們是被抓住的亡魂。
我是說,在這件事上你得承認靈魂是存在的。
”
“或者,他們是另一種形式的數據生命。
意識思維的克隆體。
”
“很新穎的想法。
”羅彬瀚幹巴巴地說,“跟那些念咒語的人說去吧。
”
“如果現在我擁有了一具可以看見的軀體——和我原型那具有着相同的構造,相同的外觀,隻是替換了一個思考中樞——您會承認這是她的複活嗎?”
“你不可能辦到的。
你的本事比她大得多,塞不到我們這樣的血肉皮囊裡。
”
“那麼,即便您把那城中的某個居民拉到我們所在的這片土地上,用您的咒語和其他效用不可知的神秘材料——随便地說,像是用蓮花和蓮藕吧——給了此人一具承載意識的肉身,您就可以斷言這是複活嗎?或者,這是您給自己造了一個熨帖心靈的木偶?”
羅彬瀚隐隐有點生氣了。
“你非要現在說這些不可嗎?”他壓着聲音問,“就非得是現在?”
“我認為現在是最好的時機。
”
“說得好像我立刻就能念一個複活咒!”
“到那時就晚了。
一旦等您有了這樣一個咒語,我再說任何話都會像您耳邊的蚊子飛過。
”
“你想得太遠了。
”羅彬瀚說,“而且是我想多了嗎?你對這事兒的反對不怎麼客觀啊。
我覺得你就是不喜歡和複活相關的事。
”
“是的。
我不喜歡。
在這一問題上我恐怕不會客觀。
”
“因為你不想看見你的原型複活?”
“因為我的原型也打過一樣的主意。
”
羅彬瀚頓住了。
他還沒來得及把這句話細細想清楚,李理又說:“我不會透露細節的,先生。
那件事已經過去了。
我隻能說這是很危險的念頭。
”
“怎麼?她搞砸了?”
“幾乎。
如果她沒有半途放棄,我認為後果是可怕的。
”
羅彬瀚默默注視湖面,積蓄的惱怒逐漸平息。
“我們日後再說這個吧。
”他妥協道,可又忍不住加上一句,“但這件事和0305幹的不一樣,你也看到那個店主了。
”
“而您也聽見他親口說過死去的人無法踏足塵世——他自己本來就是特例。
”
羅彬瀚不言不語地閉上眼睛。
他胳膊底下的車軸草已經被壓塌下,汁液滲進襯衫袖子裡,讓他感到絲絲涼意,就像昨夜他坐在紙花環繞的幽屋中的感覺。
當店主一點一滴透露出秘密裡,雨城的氣息也從四壁中散發出來。
有些時候他甚至感到自己就在那座城市裡,在那城市中的一處小小店鋪中,隻要他推開門走出去,所見的就不再是熟悉的街道。
于是他真的這麼問了,他問蔡績自己能不能去到那座城市。
當然,他的意思是往返雙程的那種。
絕不可能。
對方立刻就這麼告訴他,回答迅速得不加思考。
這令羅彬瀚覺得他是事先就被警告過的,有人告訴過蔡績可能會被怎麼問,又應該怎麼回答。
他旁敲側擊了幾次,想把話題往這方面引。
這人實在言語笨拙,反應遲鈍——可偏偏該死的警覺。
這家夥防他就像防一隻趴在鴿籠邊的貓,就好像他曾去那個倒黴催的修車店裡偷過錢。
他直白地告訴羅彬瀚沒有任何辦法去那兒,那個他們叫做雨城或陰都的地方,不止是往返程的,連單程票都已售罄。
那些搞鬼的儀式?已經全被廢除了,你要是有本事學到了其中一個,大可以去做,天知道會被送到什麼樣的地方去。
他隻好退而求其次,問蔡績能不能見見他那位老闆。
結果對方也隻是拿古怪的眼神瞧着他。
“你想在哪兒見?”他對羅彬瀚說,“你又進不去那裡。
”
“她可以來嘛。
”羅彬瀚說,“就像你一樣?”
“不行。
”
“為什麼不行?”
“不行就是不行。
”
“可你行啊。
這是什麼道理?”
“……我沒有死過。
”
羅彬瀚好奇地瞧着他,看見他漲紅了臉,最後費勁地說:“我不是真的死了……我的身體還在這邊,所以還能回到這裡。
這是很特殊的情況……你别再問了!”
他隻好不問了。
其實也再沒什麼可問。
雖說他對神秘學一無所知,可志怪故事裡都是這麼說的。
永遠是人死後一口氣不散才能還陽。
已經死了多年?準得先吃了定顔丹,或是睡在個肉身不化的風水吉穴裡。
連肉身都沒了?總得再用什麼巧招造一個,用泥土,用蓮花,或者幹脆就用别人的身體。
那個恐怖的問題又悄然走近了。
他的喉嚨裡有炭火在燒,又想起羅驕天小時候去鄉下老家的事。
他記得他們走到田埂邊,發現矮樹叢裡有一顆血淋淋的公雞腦袋,剁口處被人可憎地插在樹枝上,圓睜着眼瞪他們。
羅驕天吓得哭了,很長時間裡不能看見餐桌上的整雞。
那個可怕的東西,最不加掩飾的死亡的證明——屍體會在哪兒呢?他又開始想這個問題,并且逼着自己不去想那個詞的具體意義。
已經這麼長時間了,屍體不可能還保存得很好。
那座血肉的空屋已然坍圮,再也不容許别的什麼人住進去了。
但是靈魂——如果這塵世的一切都不過是某個完美世界的倒影,那靈魂呢?對于每個活生生的、充滿困境和缺陷的人而言,靈魂是否才是它的完美形式?這兩者能夠看作一體嗎?
“我還得去找那個人。
”他睜開眼說,“不是為了複活什麼的。
你知道,他這人是奇貨可居,在對付那隻狼的事情上有大用處。
”
“他勸告過您要走開。
”
“我可以過去讓他再勸一次嘛。
”羅彬瀚立刻說。
他覺得自己可能聽見了歎息聲,但也可能隻是風聲造成的錯覺。
“我也有一個勸告。
”李理說,“于您當下着眼,或許一時難以苟同,但若肯展眼日後,稍作前望,這不啻于是我出自一切立場上能為您做的最佳考量。
”
“我懂。
你準要說些我特别不愛聽的話了。
”
“是的,您準備聽嗎?”
羅彬瀚可以發誓他原本是準備要聽聽的。
他又不是沒聽過别人說難聽話。
但他接下來卻坐直了身體,眼睛盯着對面。
“咱們回頭再講我不愛聽的。
”他抓起手機,讓攝像頭也立起來,“你先瞧瞧對面。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