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老師嘛,不然大家都介紹介紹?”
衛姓合夥人朝幾名經理點點頭,羅彬瀚估計他自己可能都叫不齊這些手下的名字。
他們按着位置順序叫每位審計員做自我介紹。
有三個人顯然工作已久,說話時的語調神态透着老練。
剩下幾個服裝與儀态卻要差上一些,顯出菜鳥的稚嫩。
按照羅彬瀚的經驗,他們恐怕都是實習生,要麼入職不滿一年。
自我介紹進展到倒數第三個,是個挺漂亮的女孩,有頭醒目華麗的波浪卷長發,指甲上貼着鑽石亮片。
當她報上姓名以後,羅彬瀚把腦袋微微一歪,笑眯眯地說:“吳老師的指甲很漂亮啊。
是店裡做的嗎?”
那女孩笑了一笑,說是自己做的。
“那手可真巧。
”羅彬瀚說,假裝沒注意到泠蕃正在瞪他,為他莫名其妙說出來的這些屁話,“吳老師是在什麼學校畢業的?”
對方回答了他兩三個問題。
羅彬瀚這才轉頭看向下一位,是個走清爽幹練風格的女孩,身材比例十分勻稱,一看即知是喜歡鍛煉的人。
“方老師平時做什麼運動?”他問道,“跳舞?巧了,我們這兒的小容也喜歡。
你是本地人?是什麼學校畢業的?”
終于隻剩下最後一位了。
他的視線和所有人一起移向角落,在所有人的後方坐着一個年輕男孩。
皮膚白皙,五官端正,衣着整潔,神态裡有股内向的文靜氣質,簡直就是小容最喜歡的那一款。
羅彬瀚看着他,臉上露出笑容:“這位老師是?”
對方擡起頭來,平靜而自然地回答道:“周溫行。
”
他們的視線撞在了一處。
羅彬瀚擡頭看了看門外那些飛舞的塵埃,突然覺得有點疑惑,想知道是不是自己瘋了。
但他很快又堅決地把眼睛望了回去,盯着那位穿白襯衫,有張娃娃臉的審計員。
“周老師,”他說,“那麼,字具體是怎麼寫的呢?”
“溫良的溫,行為的行。
”
“很文雅的名字呀。
是本地人?”
“是的。
”
羅彬瀚不自覺地仰了仰下巴。
他繼續拉起嘴角:“是什麼學校畢業的?”
“梨海大學。
”
“原來是我的學弟呀。
”羅彬瀚說,“那周老師幹這行多久了?”
“隻是剛入職的實習生而已。
”
“可真年輕啊。
”羅彬瀚說,接着沉默了一小會兒。
泠蕃大概以為他已經結束了,正要開口接話,他卻又開口說:“有意思的是,周老師,我發現你依稀幾分眼熟。
也許我們之前在哪兒見過面?”
坐在角落裡的青年人靜靜地微笑了。
在一排稍帶迷茫的凡人面孔裡,他那雙黑洞般的眼睛甚至都映不出燈光來。
“羅經理,”他說,“叫我小周就可以了。
”
羅彬瀚點點頭,繼續朝着他咧嘴。
“那麼,小周,”他依然問,“我們以前見過嗎?”
“可能有吧。
我以前經常在大學城附近往來。
”
“真的?你不會還碰巧經常背着把吉他吧?”
“确實是的,我學過一段時間樂器。
”
“可真巧呐!”羅彬瀚說。
他不知道此刻自己臉上的笑容到底是什麼樣,但卻清楚周圍的人正漸漸露出疑色。
這确實是沒辦法的事,如果内心感情十分激烈,哪怕伱能控制住臉上的每一塊肌肉牽動,它也照樣會從每個細枝末節裡滲透出來,讓人覺得你有什麼地方不對勁。
他終于把撐着桌面的胳膊收了回來,轉頭對泠蕃說:“泠老師,你看咱們接下來怎麼安排?”
泠蕃有點奇怪地望着他。
“先吃飯吧。
”她說,“飯店已經訂好了。
”
羅彬瀚笑着點點頭。
“啊,”他說,“我忘了點東西在辦公室裡。
你們先走吧,我稍後就過去。
”
他向合夥人與經理們連連緻歉,然後繞開角落走向門邊。
穿過房門時他注意到小容正好奇地打量着角落。
“小容,”他說,“你先跟我來一下。
”
羅嘉揚也跟着他走了。
回去的路上一片沉默,羅彬瀚拿出手機,打開和莫莫羅的聊天界面。
那個頭像如今已經灰下去了。
他卻目不轉睛地盯着,仿佛對手機屏幕上的内容讀得津津有味。
直到進了辦公室,他才放下手機,在牆邊的沙發上重重坐下。
現在他完全沒心思掩飾了,另外兩個人都疑慮重重地盯着他,逼迫他盡快作出決斷。
“我不太舒服。
”他很快說,用力地揉了揉太陽穴,“頭疼得很厲害,剛才我的耳朵裡全是噪音。
”
小容吓了一跳。
她表示自己可以去買點藥,或者跟泠蕃說一說。
羅彬瀚揮揮手讓她不必去。
“你去把陸津叫來吧,”他頓了頓又說,“再幫我倒杯溫水。
今天下午我放你半天假,你也回家休息休息。
”
“可是……”
“泠蕃那兒由我來說。
你安心去吧。
”
小容猶猶豫豫地去了。
過了一會兒,陸津推門進來詢問情況。
羅彬瀚依然揉着額頭,手裡握着溫水。
“我身體有點不對勁,”他壓着嗓子地說,“得立刻去醫院看看情況,中午招待的事得讓王經理他們自己對付了。
你去跟他們說吧。
”
陸津吓了一跳,匆匆忙忙地走了。
等他離開以後,羅彬瀚才把手從腦袋上拿開——此刻那裡的确是在發燙,燒得像着了火。
他解開襯衫最頂部的扣子,喝了一口杯子裡的水,然後盯着杯中的倒影。
那倒影的臉色果真十分難看。
羅嘉揚不聲不響地靠在牆邊,目光閃爍而多疑。
羅彬瀚知道自己并沒有瞞過他。
“你看什麼?”他邊說邊喝了第二口水,“下去準備開車吧。
我得立刻回家一趟。
”
羅嘉揚沒動腳步。
“你這是什麼意思?”他說,“你根本沒生病。
”
“我想起了點有意思的事情。
”羅彬瀚說,“你想知道那是什麼嗎?”
羅嘉揚陰晴不定地瞧着他。
“你看見剛才那個角落裡的小子了?”
“你說那個姓周的?”
“對,就是他。
”羅彬瀚微笑着說,“上吧,去給他兩耳光。
”
他埋頭繼續喝水,一直喝了大半杯下去,等擡頭時仍然能對上羅嘉揚的視線。
那瞬間羅彬瀚的腦袋裡轉過許多念頭,全是關于他這位堂弟生平所作所為的。
可是還有血緣,家族,父母……他又對自己說,羅嘉揚還從來沒殺過人呢,也許他将來總有一天會幹出來,可至少現在沒有。
從法律的角度來說,這人做過的事加起來也判不了二十年。
把羅嘉揚推向虎口也一樣是種謀殺。
“開個玩笑而已。
”他說,“和那小子沒什麼關系。
把我送回家去,然後這幾天你就休息吧。
”
他起身帶着羅嘉揚去了停車場。
一路上汽車引擎的轟鳴簡直是振聾發聩,讓羅彬瀚沒有任何說話的興趣。
他靠在後座上,眼睛盯着徹亮的天空。
早晨時他覺得今天的日子很安靜,此刻卻發覺那不過是因為有心忽視。
實情是風正在呼嘯。
風一直在他們頭頂呼嘯。
有一度他甚至懷疑自己根本無法平安抵達家裡。
會有某種可怕的意外發生,車禍、道路塌陷、天降隕石或是龍卷風,讓他們在半道上就車毀人亡,可是什麼也沒發生。
羅嘉揚順順利利地把車開進了停車場。
羅彬瀚讓他把車留下,這幾天也不必來接,然後就獨自坐在車裡,短暫地盤算了一分鐘。
他知道家裡存着幾種常規止疼片,于是慢悠悠地坐上電梯,在距離家門還有一處拐彎的地方停下,照自己肚子來了幾下狠拳。
等他跌跌撞撞地按響門鈴時,出來開門的俞曉絨真是大吃一驚。
“你怎麼了?”她把他扶進屋裡,“你今天不是要加班?”
“胃痛。
”羅彬瀚說,“去幫我買點藥來吧。
你知道藥房在哪兒嗎?”
他的臉色當然很糟糕。
俞曉絨匆匆踢掉拖鞋,抓起手機和鑰匙,飛奔着跑出門去了。
她出去時羅彬瀚感到一絲不妥,但他想到藥房是在大街上,在衆目睽睽之下,那說不定比家裡還安全些。
一等俞曉絨關上房門,他馬上站起身走向卧室,途中經過多層貓籠,菲娜正躺在裡頭睡覺。
羅彬瀚順手把它抓了出來,像抓一隻睡貓那樣舉到眼前。
它懶洋洋地睜開眼睛,莫名而惱火地看着他。
“瞪着我幹嘛?”羅彬瀚說,“來活兒了。
”
他提着菲娜進了卧室,随手把它丢在床上,自己則快步走到窗戶邊,将所有窗簾都死死拉上。
“李理。
”他叫了一聲,再回頭時那紅衣的幻影就坐在床頭,神色平靜一如往昔。
“先生?”她說,仿佛他們上次聊天就在昨天,而非一個多月以前。
羅彬瀚走到書桌邊坐下,有點頹然地望着她。
李理那種泰然自若的氣度影響了他,讓他腦袋裡的洪嘯終于漸漸安靜了下去。
他知道他們現在能用的時間很短,俞曉絨正挂念他的病痛,随時可能會趕回來。
“凍結。
”他單刀直入地說,“他出現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