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個審訊過程中經常謊話連篇,還能完美地通過機器檢驗。
審訊過他的警察都稱他是個披着人皮的怪物。
而相比之下,勞伯特·羅德裡格斯真是個乏味至極的人。
他的履曆清清楚楚,簡單得劉玲隻用一段話就概括了:他就是個在黑森州出生并長大的德國人,普通中産家庭,土生土長,長期單身且沒什麼朋友,畢業後先在一家礦泉水療養院做護工,接着又成了醫院的護士。
他殺病人的理由也很簡單明了:那些重病患活得實在太痛苦了,身體很差,脾氣又壞,鬧得照顧他們的人也很痛苦。
死亡對所有人來說都是好事,他還能很快得到病人家屬的感激,有時甚至收到禮物與額外的現金報酬。
這個世上的人實在太多了,人多的地方痛苦就多,死個精光也沒什麼好可惜的,上了法庭時他也照樣這麼說。
這個人的故事是如此的現實和純粹,不摻雜絲毫神秘色彩,以至于羅彬瀚都覺得不應該把他放在羅得與科萊因之間。
這人在變态殺人犯裡恐怕屬于比較無聊的類型。
他也看了此人的照片,是個三十六歲的黑發男人,體格高壯,略微發胖,留着阿拉伯男人常見的那種茂密的絡腮胡。
胡子差不多蓋住了他的小半張臉,隻能看清他有個格外寬闊的鼻子,眼眶深邃卻顯得笨拙木讷。
這些特征都叫人覺得他是個不大聰明卻挺老實的人,無怪家屬們全以為他已盡了心。
羅彬瀚對着這張照片仔細地研究了一陣,越看越覺得他和羅得或科萊因不是同一類人。
他開始相信勞伯特是真的死了,死在了監獄廢墟底下,屍體混進水泥與鋼筋的壓縮塊裡,同他照料過的可憐病人一樣被偷懶的工人遺忘了。
想到這裡,他差點就在餐桌上吹起口哨。
“你幹什麼?”坐在對面的俞曉絨滿面狐疑,“你在讀什麼?”
“沒什麼,”羅彬瀚回答道,“讀了點最近的八卦新聞。
”
“都說了些什麼?”
“說護士騙病人感情的事。
”羅彬瀚嚴肅地說,“你可得小心那些虎背熊腰的男護士,他們都特别會裝老實。
”
俞曉絨朝他丢了一顆腰果。
她現在準頭是越來越好了,羅彬瀚隻能煞有介事地告誡她不要浪費糧食。
“我今天不回來吃晚飯。
”他起身合上電腦,“這一周估計都不行。
”
“你的公司快倒閉了?”
“審計組今天就進場了。
我總得去招呼招呼呀。
”
他提前半小時下了樓。
這天的天氣很晴朗,羅嘉揚又還沒到,他便走到小區裡閑逛一會兒。
晨風還算涼爽,有股栀子花的甜香,爬牆月季紅得發紫,如火如荼,像欄杆上爆開的大團煙花,他的心情也好極了,絲毫不為今天要接待審計團隊的事而煩惱。
其實領頭人是泠蕃多年的老朋友,他不過就是去走個過場罷了——請幾位老師吃吃飯,送點事先安排好的禮物,再說幾句展望前景當然場面話,今天的任務便結束了。
至于明天呢?明天有明天的事。
他在心裡把這周的日子一段一段切割,一直推算到周日和石颀去醫院。
據說她母親最近一次化療的效果很不錯,人顯得有精神。
她好像已從石颀的姨母那兒知道了他的存在,不過也隻知道他的姓氏和長相而已。
還要提前買點探望病人的禮物,這方面他最好先跟石颀打聽打聽。
再沒有别的什麼事叫他發愁了。
劉玲發來的那封郵件描述了那麼多悲慘或可怕的事,他卻反而覺得輕松了些。
那些資料裡展示的内容與日常生活是如此遙遠,就像是在地攤雜志裡讀到的三流驚悚故事。
外人是難以在這類故事裡感到真正的恐懼的,因為它和自己的生活完完全全就是兩碼事。
它反倒通過這種虛假和陌生的恐吓給人以安全感。
在小區門口,羅彬瀚遇到了一群趴着曬太陽的野貓。
它們都是這小區的常客,被好幾個人固定喂養着。
有個住在他隔壁樓的年輕人就經常來喂這些貓,跟羅彬瀚聊過幾次天。
他是寵物醫院的獸醫,既不抽煙也不喝酒,最大的愛好就是将吃過他東西的流浪貓送上手術台。
在此人的無私熱愛之下,好幾個年頭過去了,這小區的野貓數量幾乎是不增不減。
羅彬瀚在無聊時也曾幻想,要是大饑荒時期的病人白吃醫生一口飯就得被絕育,他們究竟會不會承情——不過要是對象是周雨,這問題就簡單多了,吃周雨的一口飯可能還不如活活餓死。
這些野貓并沒對喪失的東西表示出多大傷感。
它們全都毛皮潤澤,肥得簡直令人垂涎,其中最胖的橘貓就是“卡門”。
當羅彬瀚走到它旁邊,用皮鞋尖拱推它的腦袋時,它隻不情不願地眯着眼瞧瞧他,身體卻依然四仰八叉地躺着,一點都不見動彈。
“癱瘓啦?”羅彬瀚說,伸手去揪它的後頸,強迫它從地上站起來。
它隻站了兩秒,然後順勢往旁邊一倒,尾巴很不高興地大幅度甩動着。
羅彬瀚認為它的肥胖已到了威脅健康的程度。
這小區裡沒有中大型的流浪犬,因此它們沒有什麼競争者,也不大愛玩鬧。
如果有人跟它們甩甩逗貓棒可能會好些吧。
接着他又想不知道石颀是否喜歡寵物。
她似乎是更喜歡安靜的人,因此貓可能比狗好些,烏龜還要比貓好些。
她會害怕蜥蜴嗎?他也說不好,她反正是不怕蟲子的,蟑螂和老鼠也見慣了。
這些都可以今後再說。
他在卡門肥滾滾肉嘟嘟的肚子上摸了一把。
“你可小心被人下了鍋呀。
”貓傻乎乎地拿爪子拍他,但他早已走開了。
他在地下停車場跟羅嘉揚碰頭,對方依然是那副陰鸷的神氣,但什麼也沒說。
這一個月來他都安分守己,沒讓羅彬瀚挑出什麼大錯來。
繩套正在穩穩地收緊,羅彬瀚開始考慮是否要給羅嘉揚派點更重要的活——他的義務當然不止是讓羅嘉揚當一輩子司機,他叔嬸的期望是“培養一個男子漢”。
要達成這種目标,羅彬瀚尋思他怎麼着也得用繩套勒死七八個羅嘉揚才成。
“你那幫朋友最近怎麼樣?”等信号燈時他随口問,“還在聯系?”
“沒。
”羅嘉揚冷冰冰地說。
羅彬瀚已經去檢查過他的屋子,抽濕機效果不錯,環境也算是能住人了。
他就當羅嘉揚這陣子說的都是真話。
“你今天到我辦公室裡等着吧。
”羅彬瀚說,“我們中午可能還要出去吃頓飯,我辦公室裡還有幾盒煙和茶葉,你走的時候自己拿一半,其中一半再送去伱父母那兒。
”
羅嘉揚沒應聲,但也沒反對。
綠燈很快就亮了,接下來的路程全都暢通無阻,這天一切都是好兆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