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點評。
但羅驕天遠沒有在自己的朋友圈裡那麼活躍,他隻是悶不做聲地點點頭。
這頓飯吃得每個人都好像心事重重,隻有周雨後來領悟了他的意思,試着幫他推動推動氣氛。
他的意圖倒是很好,可惜實在不是那塊料,差點就把這頓飯變成了他和羅驕天的考試答疑現場。
最後羅彬瀚也索性放棄了,任由俞曉絨裝聾作啞地冒充外賓,開始和周雨讨論他的健康狀況。
“你的傷怎麼樣了?”他朝周雨的肚子瞥了一眼,假裝沒注意到羅驕天的疑惑,“全都好了?”
“嗯,已經康複了。
”
“你的臉色也好多了。
”羅彬瀚觀察着他的臉色,又發現了他昨天忽略掉的情況,“不犯困了?”
“留守實驗室的時候休息得比較多。
”
“是啊,反正他們連網都不讓你上。
”羅彬瀚說,“我看他們就是專程把你抓去睡覺的。
”
周雨默然地笑了笑。
俞曉絨則在像隻監守耗子洞的貓一般靜悄悄地盯着他們。
她這種模樣叫羅彬瀚尤為不自在,因此他就住口不問了。
飯後結賬時,他抓住了沒來得及溜走的羅驕天,有點壞心眼地問起他最近看的,還要他推薦幾本有趣的給德國小妞開開眼(俞曉絨又在餐桌底下踹他了)。
這要求差點把羅驕天吓得僵直了。
羅彬瀚心滿意足地微笑着,見他習慣性地望向周雨,想求助他那靠得住的前輩學長。
可那有什麼用呢?周雨既是互聯網原始人,也是流行界文盲,他最多讀過那種帶着“世界名著精選”系列标題的。
最後,羅驕天掙紮着吐露了幾個書名。
羅彬瀚猜想他内心深處必定已經深思熟慮了好幾回,以免不小心說出來的書裡有嚴重損害他形象,或者會讓一個十六歲少女感到畏懼不喜的橋段。
(羅彬瀚不準備公開俞曉絨的那些豐功偉績,他已經有點沉迷于對外界塑造一個病弱、内向、滿懷抑郁的異國少女了。
)至于他說出來的那幾本能否經得住考驗呢?羅彬瀚愉快地在網上下了單,然後才讓滿臉忐忑的羅驕天走了。
其實俞曉絨根本認不了幾個漢字,就算從現在開始發奮學習,到她回家的時候也未必能讀完一本中文。
羅彬瀚隻是很難忍住這樣一個機會,能在無損自己形象的同時作弄一下羅驕天。
他的心思可以輕易瞞過羅驕天,但沒有瞞過周雨。
後者盡管并未拆穿他,卻用無聲的目光表達了責備。
“怎麼了嘛!”羅彬瀚說,“我逗逗他而已。
”
“南明光也是這樣逗你的吧?”
羅彬瀚想說這可完全不是一回事。
但當他再仔細想了想以後,又隻能承認兩者沒那麼大的不同。
他的良心隻受到了一絲極輕微的自譴,很快就被惡作劇的得意給淹沒了。
“有時候,”他肆無忌憚地供認道,“我的愛好和習慣确實有點受他影響。
”
周雨和俞曉絨都不大滿意地瞧着他。
他們的表情破天荒地有了一種心有靈犀般的默契。
這下羅彬瀚又不得意了。
他不想冒任何監護不力的風險,立刻就催着俞曉絨去做作業。
周雨也跟去他家坐了一會兒,談了幾句“槍花”的事,但差不多都是些羅彬瀚已經知道的信息。
羅彬瀚也考慮着是否該透露一些自己發現的秘密,比如那位店主可能具備的危險性。
他最終什麼都沒說,因為周雨似乎和店主有着良好的溝通,要是他告訴周雨那是個怪物,沒準反倒會壞了事。
周雨逗留了一陣就走了,說是要回去整理整理書房。
羅彬瀚隻好自己打發傍晚以前的時間。
魚缸裡的氣泵咕噜噜亂響,他的心緒也像氣泡似地翻滾不休。
他覺得有點煩悶,盡量不想露出來,但俞曉絨很快就把作業搞定了。
她在嗅探情緒方面是個高手,很快就開始追問羅彬瀚在煩惱什麼,是不是跟他那個弟弟有關。
“你幹嘛老這樣叫他呢?”羅彬瀚有點納悶地反問,倒不是指望她會願意多認一個比她更年長,而且還沒有血緣的兄弟,“他有自己的名字啊。
”
“他的名字和他一點也不搭調。
”
“有多少人能跟自己的名字搭調?”羅彬瀚說,“不過,我倒不是在想他。
我在想另一個和名字不搭調的人。
”
“誰?”
“你不用知道名字。
我可以跟你講一件這個人的事:在他和你差不多大的時候,他喜歡看直播節目,就是那種網絡主播的表演。
但他看的不是美女或諧星——這類節目你應該知道的,我就不多說了,總之他看的不是這一類——他專門去找那種看起來有困難的人。
窮人、老人、鄉下帶孩子的婦女……他喜歡看他們在困境裡的樣子,給他們打錢,說幾句鼓勵的話。
然後等他們開始信任他了,他就會向他們提種種要求。
”
俞曉絨不自覺地皺起了眉。
羅彬瀚觀察着她的樣子,心想她的确對壞事有種天然的敏感。
“他讓這些人做丢臉或痛苦的事。
”他繼續說,“每當直播間裡人數衆多,氣氛熱烈的時候,他就會要求他們在大庭廣衆下高喊自己是豬狗、讓上年紀的人嚼冰塊和辣椒、讓鄉下女人趴在地上舔蚯蚓……”
俞曉絨一下子從沙發上蹦了起來。
她激烈的反應甚至超出了羅彬瀚預料。
他觀察着她那充盈怒氣的眼睛,心中又增添了一層關于未來的朦胧憂慮。
但表面上他依然态度平靜:“隻要對方達到他的要求,他是會給錢的。
”
“他給的錢足夠他們一輩子衣食無憂?”
“那倒不至于,不過是四五百塊——在我們這裡,取決于地區消費水平和家庭規模,我估計能讓經濟困難的人過一星期到半個月吧。
否則他不必特意去挑看起來有困難的人。
不過我也得說一句,主播這個行當是要跟平台分賬的。
”
“他花這點錢就為了羞辱别人。
”
“他做到了。
”羅彬瀚用帶着幾分奇怪的聲音說,“他做這一切也是合法的。
沒有一個受到羞辱的人會去報複他。
”
“也許這符合你們的法律,”俞曉絨冷冷地說,“但我要把他的腦袋按進馬桶裡。
”
“那你可得把很多人的腦袋按進馬桶裡啊。
”羅彬瀚回答道。
他陰郁地看着俞曉絨,遲疑了一會兒,然後像是自言自語般說:“你不能一輩子這樣呀,絨絨。
”
“我怎麼了?”
“你早晚要在人類社會碰壁的。
”羅彬瀚沖着天花闆問,“難道你真的得和非洲動物過一輩子?将來誰還能管得住你呢?”
“我自己可以管好我自己。
”
羅彬瀚聳聳肩。
“總之,就是有這麼一個人。
他就是我煩惱的原因。
”
“因為沒法把他丢進監獄?”
“因為我有義務叫他改邪歸正。
”
“你瘋了嗎!”
“如果是你會怎麼做?”羅彬瀚心血來潮地問,“要是你有義務讓他改邪歸正?”
“我先給他一頓狠揍,讓他知道這裡誰是老大。
”
“這聽起來不像要走正道啊。
”
“這就是狗群裡的正道。
”
“可是,絨絨,如果你爸爸媽媽也拿這種辦法對付你,你心裡會怎麼想呢?假如他們打過你一次,你就永遠不會相信他們嘴裡說出來的東西。
你隻是相信了拳頭。
也許你會說你的動機是好的,而别人的動機是惡毒的,可到頭來這件事沒有什麼本質的區别——用錢,權勢,或者拳頭,讓你的意願高出别人的意願,讓别人挨打或者受辱,這隻是因為你的力量更大,而非你的意願更好,明白嗎?總有一天力量會離你而去,會有另一種力量超過你,那麼也會有另一種意願淩駕于你。
你仍然沒有辦法向誰證明你在意願上是正确的。
在這世上,道理與人的本性是脫節的。
”
俞曉絨不再說話了。
她靜靜地,帶着點驚奇意味望着他。
羅彬瀚猛然驚覺自己在内心思緒上走得太深了。
“我還有幾份文件得看。
”他不安地說了一句,起身走進卧室裡去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