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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47 鹦鹉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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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麼“聰明”。

    擁有的計算資源不足,字詞庫也很有限。

    前者是财力所限,而後者則是他有意為之。

    他不希望這個程序因為擁有未經篩選的網絡語庫而拼出一些不該有的詞來。

    它也不應該有本事拼出不該有的句子,因為它的訓練模型根本沒成熟到能理解語法的程度。

     就在一周前的某個日子,當安東尼·肯特從餐廳走回自己的客房時,發現屏幕上已經彈出了一個帶笑臉的窗口。

     這窗口是他自己設置好的,用以通知訓練集的完成進度。

    當程序自認為找到字母表中所有隐藏的語句後,它就會發一個笑臉給他,然後則是一個寫有全部答案的文檔附件、花費的總時間和由此得到的評分。

    由于時間系數的影響,綜合評分往往是負數,他對此也習以為常,不準備去調整計算規則。

    他隻是覺得它今天結束任務的速度要比平時早些。

    而緊接着他看到了評分。

    9分。

     他又認真地瞧了瞧。

    的确是正數的9分,一個他還從沒在訓練裡遇到過的高分。

    這不太合理,多半是搞錯了什麼。

    于是他打開記錄全部語句的附件,在本該記錄有至少六個答案的位置隻找到孤零零的一行自: 凡事皆有定時。

    生有時,死有時。

     起初,安東尼疑惑地盯着這行字,以為是他自己設置的條件參數出了問題。

    遊戲本該在至少拼出六句話,并且再也找不出新結果時才結束,可是現在這兒隻有一句話,這句話甚至還不在他準備的标準答案裡。

    他又把這句話讀了一遍,認出它無疑援引自《傳道書》第三章,那首傳說由所羅門王所著的定時詩。

    而那時他的後背猛然有一陣刺骨的電流經過,他意識到這句話絕不可能出現在他事先設置好的語言庫裡。

    對于這電腦中的程序而言,它是拼出了一句從未在世上存在過的哲言。

     “你這麼确定嗎?”聽到這裡時羅彬瀚問,“這話本身沒什麼特别冷門的詞,也許它就是把它們随機組合了起來?” “不,沒這回事……我還沒來得及教會它語法呢。

    要是不照現成的數據庫,它完全說對一個長句子的幾率連百分之二十也不到。

    ” “那你的那個什麼數據庫呢?你确定不是你自己不小心把這句話放進去了?” “這不可能。

    ” “為什麼?難道你從來不把東西放錯位置?” 安東尼郁悒地看了他一會兒。

    “因為這句話來自《聖經》,我早就禁用了所有來自經書的句子。

    ” “這又是為了什麼?虔誠?” “不,和那沒關系。

    ” 他沒再解釋下去。

    羅彬瀚看出這是個相當私人的秘密,對于解釋安東尼當前遇到的怪事可能也無關緊要。

    他不再追究,而是琢磨起一句禁語是怎樣溜進了私人程序裡。

    “你夢遊嗎?”他漫無邊際地問,“也許你有雙重人格?誰偶然進了你的房間?你養的寵物踩了鍵盤?” “我可是住在賓館裡。

    ”安東尼說。

    他甚至不屑于回答前兩個假設,而是自顧自地說起他怎樣檢查了數據庫和運行日志,斷定這不可能是程序自發完成的。

    有人動過他設置的參數,甚至多喂了别的訓練集,光是這個問題就已經夠叫人抓狂了,而這也不能解釋為什麼他給訓練遊戲設置的結束條件沒能起效。

    他全都檢查過了,至少從在他回到房間的那一刻起,所有條件設置都和他當初做的一樣。

    也許有人曾經将之改動過又複原——那就意味着他的電腦遭到了入侵。

    他去詢問過酒店的服務人員,甚至還要求調用了監控,跟他們鬧得很不愉快。

    可是的确沒人去過他的房間,所以那隻可能是一次非物理層面的入侵。

     安東尼·肯特無法明白這到底是怎麼發生的,就像冥冥中有個愛好惡作劇的精靈潛入了他的房間,在他的程序裡留下這樣一句突兀的贈語。

    他找不出任何入侵的痕迹,隻能懷疑是否在硬件層面被人動了手腳。

    不管怎樣,繼續使用這台電腦處理私人項目已經不再安全了。

    他徹底地轉移和清除了裡頭的敏感數據,幾乎想把它給物理銷毀。

    可又有一點不甘心阻止了他去五金店買把錘子——他還是想不通誰能在他的電腦上動手腳,有個神秘人把他給打敗了,可是至少他得找出手法來。

    于是他把電腦送去了維修店,不是随便的哪個路邊維修點,而是他在國外的某個專精此道的朋友。

    如今新的電腦還在調試,而他自己卻心煩意亂,生活完全被打亂了。

     簡直是一團糟。

    說到這兒時他向羅彬瀚承認。

    他臉上已經有了明顯的醉态,說話時也逐漸變得語無倫次。

    “我情願相信有鬼,”他錯亂地把吐司包裝袋團成的塑料球丢進酒杯裡,“這要是鬼做的倒是好事!”他開始用英語說話,幾句羅彬瀚都聽不太懂的俚語粗口,然後則是縮寫字母。

    在此人徹底陷入發酒瘋的狀态以前,羅彬瀚趕緊一把奪過他的酒杯,又去櫃台給他倒了杯溫水。

     “你喝過頭了。

    ”他半是勸說半是強迫地給對方灌了幾口水,安東尼的表情看起來随時都會嘔吐,“你這酒量是怎麼活下來的?” “我這周總共睡了十個小時。

    ”安東尼含含糊糊地說,無力地趴在了桌子上。

    羅彬瀚着實感到了震撼。

    他對這人講的電子幽靈故事沒什麼感覺,因為在他看來,安東尼·肯特不過是個普通的程序員,而且年紀在這行當裡也不大。

    這人的專業水平是得打個問号,也許不過是哪個厲害點的黑客盯上了他,跟他開了個不太厚道的玩笑,他卻大驚小怪地斷定這件事絕不可能。

    可是這人的憔悴倒是叫他大開眼界,仿佛一個程序的異常就是整個世界都塌了——也許隻是太傷心了,羅彬瀚在心裡對自己說,也許這個人把自己弄得這麼狼狽是因為事關前女友。

     這個念頭讓他突然對安東尼·肯特多出了幾分同情。

    他想到的是幾年前的周雨。

    那段時間他們簡直是草木皆兵,對任何一個看似荒唐至極的線索都不想放過。

    在某個死氣沉沉的午夜,周雨在客廳裡睡着了,他無事可做地走進書房,随手打開了書櫃最深處那本周妤留下的薩福詩集選,卻在書頁間找到了兩三張密密麻麻的筆記。

    上頭用周雨的字迹寫着各種各樣的古怪内容,像是人骨或荨麻之類的,起初他以為這些是什麼冷門的藥方,直到“鬼魂”兩個字出現時,他才意識到事情正往什麼方向發展。

    他立刻把這幾張紙夾回原位,假裝自己什麼也沒發現,可心裡卻明白他們不能再繼續這樣下去了。

    也許正是在那一夜,他已經接受了周妤失蹤的現實,并且準備着在之後的某一天讓周雨也接受。

     他真應該當時就有所行動的,但那實在是太難開口了。

    那是要給一個失蹤的人硬生生釘上棺材闆。

    所以他什麼都沒說,直到周雨因為在浴室裡割腕而進了醫院。

    他确信周雨不是為了自殺,一個醫學生用割腕來自殺實在不是專業素養優秀的表現。

    羅彬瀚不願意再深入去想這件事了。

    他歎了口氣,對自己說難道當時的周雨就比眼前這個安東尼看起來更正常嗎?他一下子就感到沉甸甸的責任落在了自己肩頭,無法把這麼個舉目無親的異國醉鬼丢下走人。

     “你住的賓館在哪兒?”他敲敲安東尼垂落的腦袋,“我把你送回去?” 安東尼含糊地發了幾個音,根本就聽不懂。

    羅彬瀚不禁後悔起來,懷疑是自己的出現讓這個缺少傾訴對象的家夥一時上頭。

    他要是什麼都不問,沒準這會兒已經到家睡覺了,而不是在櫃台底下翻來找去,想弄點醒酒藥或幹淨的毛巾。

    他還在一袋袋标着不同産地與烘焙度的咖啡豆之間到處亂摸,安東尼搖搖晃晃地歪過身子,哇地吐在了地上。

    一股刺鼻異味彌漫在室内。

     “你耍我呢?”羅彬瀚惱火地說,不得不從櫃台前起來,走過去給對方順順氣,免得有人先被嘔吐物噎死。

    “你最好還是去床上躺着吧。

    你住的賓館在哪兒?” 安東尼一時說不上話來,可能還在被那股嘔吐物的味道折磨,隻是指了指自己的口袋。

    羅彬瀚把手伸進去,摸到了一張門禁卡,這時店門處卻有了動靜,兩個吵吵嚷嚷的聲音突然冒了出來。

     “閉嘴!”一個人罵道,“再吵我把你下鍋炖了!” 受到威脅者不甘示弱地回喊:“MAYDAY!MAYDAY!” 羅彬瀚不由地扭頭去看。

    他聽見後一個聲音時已經驚訝得快把安東尼給忘了,而當迎面走來的人看見他時,面上的厭煩也一下子僵住了。

    他手中提着的鳥籠沒有蓋上紗布,一隻豔麗的虎皮鹦鹉蹲在裡頭,滿臉倨傲地打量着周圍。

    當它瞧見羅彬瀚時便急不可待地撲扇起翅膀。

     “船長!”它高興地叫着,落下來啄起籠門,“船長!船長!” 羅彬瀚表面鎮靜地把手從安東尼的口袋裡抽出來。

    他瞧瞧那個染了一頭花發、手中提着鳥籠的年輕人,又瞧瞧因見到熟人而高興不已的鹦鹉,對自己身處的事态徹底糊塗了起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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