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晨四點的時候,羅彬瀚從床上爬了起來。
經曆過整個昨天的折騰,他确信俞曉絨這會兒睡得和剛出生的狗崽一樣沉。
他不慌不忙地去卧室外的衛生間梳洗穿衣,然後把米菲從衣櫃裡揪了出來,跟它商量更換栖息地的事。
作為一種形态靈活的高級生命,生活在水底對于米菲并非困擾,甚至更方便進行物質交換。
羅彬瀚許諾它會經常打開電視或智能音箱,好讓它有更多的消遣方式。
他甚至退了大大的一步,允許它戲耍和吃掉缸裡的觀背青鳉,隻是每周僅限一條,以免俞曉絨起疑。
交易很快達成了。
米菲悄沒聲息地從缸邊滑落,鑽進金魚草深處的骷髅頭裡。
睡在籠子高處的菲娜也悄悄溜過來圍觀。
羅彬瀚順手摸摸它,在它鱗片上抹了一大片魚缸水,菲娜便一下子跑開了。
它不喜歡水,也許因為那破壞了它的隐匿性。
“下次不玩了。
”他對有點生氣的菲娜保證,“沒有下次。
”
菲娜暫時原諒了他,回到敞開的籠子裡繼續睡覺。
羅彬瀚則心情愉快地鑽進廚房,準備簡單整點早餐。
俞曉絨畢竟是個經常被父母獨自丢在家裡的小孩,飲食方面不算難伺候。
他沖了兩杯豆奶,蒸了鍋速凍肉包,拌了點蔬菜沙拉,再加上一盤(周雨除外的)人有手就會做的煎蛋餅。
這麼幾件小事下來竟然花了快一個小時,足以叫人對認真生活喪失信心。
不過今天羅彬瀚覺得自己還能頂得住,他心裡仍然為“俞曉絨在梨海市”這件事感到新鮮和好玩。
當然,理性對他說這很麻煩也很危險,可這裡頭又會看到多少有意思的樂子!他回到卧室去讀南明光昨晚發來的幾個同業IPO案例,心裡卻已經琢磨周末要把俞曉絨帶去哪兒玩,她可不是那種能靠手機與網絡就在家裡安分度日的類型。
夏季的天亮得很早,等他看完那幾篇長長的證監會質詢,又不得不在昨晚寫的備忘錄上多加了幾個問題,時間便已走到七點半。
晨光照得他的電腦屏幕白花花一片,于是羅彬瀚站起身,懷着滿腔幸福去狂敲俞曉絨的房門,直至裡頭傳來一連串不宜翻譯的德語咒罵。
“起來吃飯!”他高興地說。
“滾開,今天是周末!”
“才不是。
今天周二。
”
“去你的,今天對我就是周末!”
客房已經極有先見之明地反鎖了,因此羅彬瀚無法溜進去喊一句“太陽曬屁股咯”。
他隻能遺憾地收拾起東西,穿上外套,打好領帶,出門去面對事務繁忙的一天。
适應期已經結束了,他的運氣也到頭了,每個有必要跟他碰碰頭的人今天都來了公司。
上午他在行政部坐了兩個小時,同南明光一項一項梳理現在的高層構架,以及本年度待執行的人事安排。
總的來說,就同羅彬瀚對陸津調崗的印象一樣,他們正打算換一批血。
“這活兒可不能我來幹啊。
”羅彬瀚說,“我才什麼身份?”
南明光依然用他慢悠悠的調子說着他們的計劃。
他指出這并不完全是壞事——不是每個人都樂意在崗位上捏着事情不放。
到了他們這個年齡,緊緊粘在手掌上的不見得是成就和名譽,而是給别人的承諾與别人給的期望。
隻要有順理成章的台階,有的是人願意選擇去享受豐厚的年金與假日。
說到這裡時,他那幹瘦黢黑的手指敲打起桌面,羅彬瀚不由地盯過去,心裡琢磨這番話到底是不是真心的。
他剛知道南明光去年做了一次肝髒方面的手術,還有一個前同事得癌症去世了。
“提前退休的事你最好裝作不知道,”南明光指示道,“去把新人的關系抓抓牢,這是你該幹的。
”
“行啊。
”
“陸津是你的熟人吧?”
“在銷售部認識的。
”
“沒事就和他多聊聊。
”南明光說。
對于陸津他就提了這麼一句,不過在羅彬瀚看來這差不多是給未來的行政副經理下了定論。
沒準還會有變數,但計劃的雛形一定有了。
他們又自然而然地聊到了陸津的前任。
羅彬瀚一直覺得齊妮娜的名字很有股時代特色,但和她本人卻不太搭調。
這人處理具體事務要比處理人際關系更強(倒也不是說後者就做得很糟糕),管什麼都很細緻,很少出纰漏,也很少跟下屬們走得近。
南明光評價她是個指揮型的領導者,一個任務導向者,“什麼人在她手裡都是一樣的用法”。
“那你把陸津給她幹什麼?”羅彬瀚不由地問,“你不覺得他們兩個的風格差太多了嗎?”
“我正想看看能不能磨出點新意來。
”南明光說,臉上挂着一絲看鬥狗比賽似的笑。
羅彬瀚覺得這不見得是個好主意,但這話跟對方說是沒用的。
他想起來自己剛到這兒時看到過一份文件,是綜合管理部要一個美工崗位,結果卻莫名其妙地把計劃書遞到他這兒來了,于是就把這件事跟南明光提了提。
“是老宋的一個侄女。
”南明光輕描淡寫地說,“畢業實習要點材料而已。
”
“怎麼把資料送我這兒來了?”
“事是用你的名義辦的,算是你的人情。
”南明光往椅背上靠過去,拉開距離瞧着他,“老宋當初是你謝阿姨介紹進來的。
”
“這真的還要緊嗎?”羅彬瀚問。
他有點莽撞地指了指南明光的肚子,那個去年在手術台上被切開過的位置。
南明光笑了,他自己也笑了。
“一個學醫的怎麼跟我争?”
“也未必隻有這一個。
”
南明光也許知道點什麼,羅彬瀚忍不住想,也許隻是想刺激刺激自己,就像把齊妮娜與陸津放進一個籠子裡去。
南明光的确挺喜歡他,可那究竟是對子侄晚輩的喜愛更多,還是對一隻優良鬥犬的喜愛更多,他始終掂量不出來。
不過南明光一定會拿他和某人去比較,從相似的地方與不同的地方,就像他也會比較俞曉絨和她媽媽的差異。
“你的手還是放得太松了。
”南明光說,“想得太多,準備得太少。
”
“還有人說該拿鞭子抽着我走呢。
”羅彬瀚說。
南明光差點就要放聲大笑了,但這時齊妮娜抱着一堆文件走了進來。
南明光一邊簽字,一邊叫她讓另外幾個行政主管去茶室裡坐坐。
他們在那兒跟羅彬瀚正式地碰了頭,過一過必要的禮儀程序。
其中有兩個已經是老資格了,恐怕正被南明光策劃着送走。
羅彬瀚恭恭敬敬地給他們沏茶,還說了幾個關于非洲旅行的笑話。
中午時他又繼續陪南明光出去吃飯,還捎上了齊妮娜與陸津。
“小羅總去非洲旅遊了?”齊妮娜笑着問。
整個上午以來,她是第六個問這句話的人。
羅彬瀚已經習慣了,并且養出了一套标準的回應流程。
“是啊!”他說,“去玩得有點久,底下都說我跟人私奔了。
”
“你要是真帶個對象回來倒也好。
”南明光說,“咱們算是在非洲辦成了一個大項目。
”
“我不好搶在韻瓊姐前頭吧?”羅彬瀚替他點煙,“她要是從法國帶回來一個該怎麼說?”
南明光揮手把他趕開。
所有人都開始笑。
飯局上都是熟人,沒談多少工作的事,隻好扯些無關緊要的家常閑話:齊妮娜有個五歲的孩子,目前正由家裡的老人帶着;陸津的女朋友在讀化學專業研究生,可卻碰到一個很難伺候的導師;南明光又有一個朋友進了重症監護室,是因為特發性肺纖維化。
他們的話題已經遠離了非洲,再安全不過。
羅彬瀚便開始抽空偷瞄手機,想看看周雨或莫莫羅是否可能在線,南明光突然轉頭對他說:“聽說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