瀚松了口氣,一屁股栽進沙發裡。
“過來,過來。
”
菲娜在客廳裡兜着圈子,慢吞吞地朝他逼近,最後坐在了沙發靠背上。
它用尾巴貼了貼羅彬瀚的脖子,然後就趴在那兒不動了。
羅彬瀚歎了口氣,心裡忽然有一絲莫名其妙的感動,伸手刮刮那些正在變成藏青色的鱗片。
而等他想到晚上自己不得不把它關起來,再送去周雨家住上幾十天,那種親切的感動不免變成了愧疚。
“也許你應該留在船上。
”他自言自語地說,“我看你沒有伴當也能活得很好。
”
菲娜懶懶地閉上眼睛。
他們一起在沙發上歇了幾分鐘,然後羅彬瀚給它弄了點生肉塊與清水。
他端着另一半化凍的肉進了卧室。
這家裡的一切狀況都比他想象的好,卧室也依然整潔幹淨,甚至連灰也沒有。
他小心地打開衣櫃,在深處陰影中找到一點粘液的反光。
“在嗎?”他問道。
更多粘液從縫隙裡湧出來,在他面前生成眼睛與絲弦狀的發聲器。
“你回來了。
”米菲說。
“是啊,有事耽誤了幾天。
”羅彬瀚扭頭看看房間,“我倒沒想到你會這麼老實。
”
“你留下的食物暫時能讓我維持生存,”米菲悶悶地說,“我想,在确定你徹底死亡以前,我不應當冒險。
”
“你這是在逼我把你帶進棺材啊。
”羅彬瀚說,“這幾天有什麼特别的事發生嗎?”
什麼也沒發生,至少在米菲的标準裡沒有。
除了盤踞在客廳裡的菲娜仍舊對它虎視眈眈,讓它去冰箱進食的過程總是不那麼順暢。
它不得不把櫥櫃裡的便利食品作為首選。
“你們都是有領地意識的物種嘛,”羅彬瀚把一片生肉放在它的頂部,看着肌肉的紋理在粘液包裹中緩慢溶解,“說到領地,我還得告訴你們一件事。
我這次回來多帶了一個人,她得在我家住一段時間。
我不能讓她看見你和菲娜,所以我想……”
“這麼說,你妹妹也來了。
”
羅彬瀚回過頭,李理就坐在床邊,順理成章得仿佛她從一開始就加入了對話。
“你怎麼知道我有個妹妹?”羅彬瀚古怪地問。
他不太記得他們以前是否提到過俞曉絨。
按理說不會,因為他和李理之間的話題總是寂靜号上的事。
可那也不是闆上釘釘,因為他們畢竟曾經聊到過往事,隻不過沒提什麼具體的姓名。
李理仍是她一貫的形象,像羅彬瀚才剛出門五秒鐘。
“如果她要住在這兒,”她自然而然地問,“你打算如何安置我們呢?”
“你不會能讀我的腦電波吧?”羅彬瀚質疑道。
“我隻是推斷。
”
羅彬瀚心說那可是相當精确的推斷呀,就連福爾摩斯還需要東奔西跑,四處打探呢。
那也是俞曉絨愛幹的事,而李理卻是個安樂椅派的偵探,成天窩在家裡,聽别人給她講故事。
但他沒法抱怨太多,因為現在正是他需要李理來來聽聽自己的故事。
莫莫羅仿佛是人間蒸發了,他隻好把自己在雷根貝格經曆的那段怪事詳詳細細地說給她聽。
他自認為說得夠細了,但還是時不時被李理打斷,問上幾個他意想不到的古怪問題,比如羅得穿了什麼樣式的鞋子,又是用什麼語氣跟俞慶殊說話的,周雨進門時帶了什麼東西,他妹妹事後有什麼反應。
有些問題的答案他還能勉強回想起來,有些可真是鬼也不會知道的。
最後他總算是講完了,把話題停在俞曉絨病倒的那天。
“是不是很有啟發性?”他搶在她前頭問,“你怎麼看這件事?”
“這的确是個很奇怪的故事。
”李理說,“你的腿傷康複得如何?”
“小傷,好得差不多了。
但我還得假裝沒好全。
”
“那麼周雨先生?”
“他要一段時間。
”羅彬瀚指指肚子,“算是皮外傷,但位置還是挺要命的。
現在他搬不了重的東西,估計還得再休息個十幾天。
如果他真的好好休息的話。
”
“這麼說來,他被一把帶鋸齒的長刀刺傷了皮膚,而沒有傷到内髒?”
“對。
”
“刺傷而不是切傷?”
“應該?”
“這是怎麼做到的呢?”李理以一種帶有趣味的語調問,“他是以什麼角度被刺中的?”
“這我可說不清,我當時在手機上找老莫呢。
”
“那麼,誰看清楚了?”
“我妹妹?”羅彬瀚猜測道。
他倒是沒問過俞曉絨這件事,因為它實在無關緊要。
“我猜你也沒有問過這場襲擊發生的起因。
”
“沒什麼原因。
”羅彬瀚說,“他們兩個進了廚房,羅得突然發了瘋,給了周雨一刀。
”
“這聽起來有些牽強。
”
關于這一點,羅彬瀚倒是很有幾分辯解的餘地。
他耐心地向李理解釋起周雨這個人:是個普通人不假,但這是從能力與生理學角度來看的,而如果他們把一些運氣、玄學或廚藝的成分算上,那麼任誰也不能說周雨平凡無奇。
周雨撞到過自殺和謀殺現場,曾經有護士在他值班的地方吊死,據說以前還被一個有犯罪史的病人刺傷過。
這些事放在羅嘉揚身上或許不足為奇,但周雨自己從來不是那種惹是生非的人。
他完全是在遵照社會規則過自己的生活,而像塊磁鐵似地吸引着事故和傷害事件。
“我這麼說有點誇張,”他補充道,“我的意思不是他有那種挑撥的本事,像是三言兩句就能激得别人去自殺或謀殺。
他隻是不知怎麼就撞上了。
誰也不知道那個自殺的護士為什麼找他說話,或者那個病人為什麼突然攻擊他——他就隻是碰巧撞上了。
”
“這是你要堅持的觀點嗎,先生?”
“你這是什麼意思?”羅彬瀚不确定地問。
“我隻是在了解情況。
”李理說,“這是我的個人觀點:當你解釋自己怎樣看待别人時,你也在用另一種方式解釋自己。
”
羅彬瀚聳聳肩。
對于李理有時說出來的那些理論,他隻覺得是在兜圈子。
“我更想知道那個羅得是怎麼回事。
他那本事到底是哪兒來的?”
“我們可以先假定這力量來自天外。
”
“天外可是個很大的範圍。
”
“但他找到了你。
”
羅彬瀚想糾正她的說法,因為實際上羅得找到的人是俞曉絨,那個欺騙過科萊因的卑鄙小學生。
可李理緊接着說:“當他第一次上門時,他要找的是你,先生。
他花了不少時間和你交談,打探你的想法,而不是你妹妹的。
我認為這是第一個值得考慮的迹象。
他無疑事先就知道你在那裡。
”
“他殺了一個警察。
也許他早就打聽過屋子裡有什麼人了。
”
“不,他不知道。
這也是你告訴我的。
你說他曾經跟你妹妹的父親交談過。
”
“對,他問過馬爾幾句話。
”
“當時,他說他不知道那位藝術家為什麼會出現在房子裡。
要是如果他真的仔細調查過,那就不會搞錯這個信息。
”
李理交叉着十根手指,身體微微前傾,在羅彬瀚眼裡又是一副典型的安樂椅偵探做派。
“即便他是因你妹妹的往事而來,”她沉思着說,“他一定聽誰提起過你。
”
“問題就在于,誰幹的?你有任何頭緒嗎?”
他不過是随口一問。
因為李理終究是個困在堅果殼裡的倉庫管理員。
如果你不能提供一串必定涵蓋了真兇的嫌疑人名單,就算是安樂椅神探也莫可奈何。
果不其然,李理沒能給他一個無中生有的答案。
她隻是細細看着自己糾結纏繞的手指。
“我想我們應當做好準備。
”她平靜卻突兀地說,“我不建議你把我和另外兩位房客放去周雨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