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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27 裁決(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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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堂,但更不相信一個管轄死 人的政府。

    她當時的觀點是一種基于兒童天性産生的,相當樸素和嚴苛的公平觀:死亡應當是生命所能得到的最平等的事,是清算善惡與展現公道的時刻。

    可沒有任何一種關于死後的說法真正叫人滿意:鎮上的神父認為,早夭的嬰兒與誕生于公元前的聖賢都不得不落入靈薄域徘回,甚至是在煉獄裡受苦,直到所有的罪愆洗盡,因為他們未曾有幸得到聖子的點化——于是她問她老哥:那麼生在東方世界裡的原始人又怎麼在地府中找着自己的位置?他們如何認同那些後來者成為這塊地盤的領袖?用什麼标準來選擇閻王和鬼差?以及,假如人們能用生前的功績、名聲和地位來博取死後的地位,那就說明陰世的社會結構完全受陽世影響,兩個世界的價值觀總是保持接近,并且死人們也會更願意讓和自己時代相同、價值觀也更近的人來當閻王。

    不管怎樣,她可不樂意在死後還要被一個穿着長袍、操着古語的老頭指手畫腳,用那套從未經她同意過的古代規矩來教訓她對錯。

    這和神父對待公元前的聖賢一樣毫無公平可言。

    她不能忍受帶着這種不公平的生死觀上床睡覺,除非她老哥能給她滿意的解釋,或者承認這一切都是胡說八道。

     不許找借口熬夜。

    她老哥在床邊說。

    天啊,我的閻王就是你! 詹妮亞在黑暗中吃力地翻身,心想如果她非得去所謂的煉獄或者陰間,甚至是那些給更邪惡的人準備的地方,那麼留在這兒也算不錯。

    這個喪氣的念頭隻出現了一瞬間,旋即就被抛開了。

    她發覺自己的臉頰貼着冰涼且有花紋的地闆,那花紋攢密而浮突,如同萬壽菊或繡球花。

    詹妮亞頓時就意識到什麼地方會有這樣的地磚——她肯定是躺在皮埃爾小姐的廚房裡! 她骨碌一下從地上爬了起來,手指摸向牆面,沿着冰箱摸到了門邊的電燈開關。

    視野倏然變得雪亮,她的頭腦裡也似劃過一道閃電,想起自己是如何被丢進了這棟屋子裡:她當時是想要往家裡跑的,可是有什麼東西纏住了她的腳,接着——她并不覺得自己是被拽得跌倒了,更像失去了重量,天旋地轉,最後是來自背部的勐擊。

    這其中或許夾雜了她老哥的喊叫,或許隻是灌進她耳朵裡的風聲。

    她不能辨别出來,因為當她摔落到黑暗的硬地上時,後面的記憶便中斷了。

    她猜想自己準是短暫暈厥了過去。

     看來她是被蓋德·希林用某種方法從街道直接丢進了皮埃爾小姐的房子裡。

    而既然她的嵴椎骨沒有斷成幾截,她猜測自己是穿過門窗而非牆壁進來的。

    她把頭探出廚房,看見玄關處大門洞開,感到自己後背發疼。

    從前她就覺得昂蒂·皮埃爾家的門鎖有點松動,而她今後再也不會抱怨這件事了。

     她在廚房裡站了幾秒,因為後怕和疼痛而難以集中精神。

    但旋即她又從呆滞裡掙脫出來,意識到屋子裡并不隻有她一個人。

    騷亂的聲響正回蕩在室内,她屏息分辨,察覺動靜源自于樓梯上方。

     如果不是一隻私闖民宅的豹子正在皮埃爾宅裡大肆破壞,那麼就是有什麼東西在二樓上激烈搏鬥。

    在短短十數秒裡,詹妮亞分辨出各種各樣的聲音:有軟質的重物墜地、桌椅翻倒、碎玻璃或瓷片被碾壓、門扉因勐撞而開合。

    她依稀聽見了幾聲急促的腳步,但無法由此來判斷人數。

    沒人說得清理由,可昂蒂小姐太喜歡在房間裡鋪厚地毯了。

     詹妮亞豎起耳朵聆聽着,覺得有些毛骨悚然。

    她發覺盡管樓上的噪聲如此激烈,其中卻沒有任何一種足夠可靠——可靠到能被準确認定是活物發出的——沒有喘息、呻吟或是咒罵,使得這一切宛如是在鬧鬼。

    那其中可能有她老哥發出的動靜,但……她覺得咬緊牙關不是她老哥的風格,他向來是那種生死關頭也管不住舌頭的人。

     細小的寒意從詹妮亞的後背爬向脖頸,就像許多小冰蟲正想鑽進她的腦殼。

    廚房裡的明亮使得外頭更顯漆黑,兩個世界泾渭分明,如同生死 。

    詹妮亞用不斷動搖的理性提醒自己,盡管留在篝火邊提防野獸是人的本能,眼下的場合裡卻不适合留在明處。

    而且,她不能抛棄她可能已經變成啞巴的老哥。

     廚房的料理台角落有一座挂壁式刀架,裡頭隻插着一根孤零零的湯匙、一把叉子和一雙長得過分的快子,卻塞着滿滿當當種類繁多的刀具。

    詹妮亞悄沒聲息地走過去,猶豫着提起那把最為醒目厚重的剁骨刀。

    她隻掂了掂它,又把它放回原位,轉而抽出最角落裡的長刀。

    它理應是把面包刀,但比市售常見的面包刀還要更厚長。

    詹妮亞曾目睹昂蒂·皮埃爾用這把刀來鋸凍得死硬的雞肉與脆骨,輕松得就像在切開黃油。

    那可能大半要歸功于昂蒂·皮埃爾本身,但她也一直相信這刀質量很好。

     此刻她用沒受傷的左手握住它,試探着揮動了兩下,發覺刀柄的配重遠比外觀要合理。

    她覺得自己就像拿到了一根輕質的甩棍,長刃燦亮如新,邊緣排布細密的鋸齒。

    這樣的鋸刀既能讓她和危險拉開距離,又不會沉重到容易脫手,就算在沒法騰挪發力的地方也能派上用場。

    她認定已做出最好的選擇,就握着它慢慢挪出廚房,正要循聲走向樓梯口,二樓的動靜卻驟然消失了。

     萬籁俱寂,隻有屋内電器運行時發出的輕微噪鳴叫。

    壓抑的黑暗中潛伏着危險,但詹妮亞這時已經踏出了廚房。

    她決心不再回去,而是屏息走到廚房燈光照不到的死角,在那裡觀察二樓的情況。

    不像整天要擔心小孩或老人的鄰居們,詹妮亞從未見過皮埃爾宅的任何角落設置過夜明燈,但樓梯拐角的平台上卻有一扇小窗。

    百葉簾沒有關緊,被切碎成一道道的月光落到低處的樓梯上,好像台階本身長出了瘢痕狀的紋理。

     詹妮亞目不轉睛地瞪着那片光源,看見無數塵埃在一片比黑暗更寒冷的钴藍色中飄舞。

    她的頭皮刺痛發癢,從未如此真切地感受到空氣在不安地震顫,也從未像今夜這樣相信鬼怪真實存在。

    它就在那裡,在樓梯上的某個房間裡。

    但她仍不确定自己是否應當上去,或者掉頭逃離這座宅子。

     出來吧。

    她在心裡說。

    就算你真是魔鬼,也讓我看看你長了個什麼德行。

     二樓走廊的深處有了動靜。

    那是一個人穿着鞋子輕輕落步的聲音,并且兩隻腳的輕重有所不同。

    詹妮亞的心勐跳了一下,想起她老哥的腳受過傷。

    她忍不住朝前探了探身子,想看清從樓上下來的究竟是誰。

    可是在她看見任何活動的東西前,一個緩慢的聲音自暗處傳來:「這麼說,你已經醒了。

    」 詹妮亞感到自己的頭皮觸了電,心則像鉛塊那樣直直往肚子裡墜。

    她認出了那個用德語跟她打招呼的聲音,同時明白自己躲在客廳角落裡已經是毫無意義的舉動。

    她把握着刀的手背到身後,慢慢從藏身處踱出半個身位。

     樓梯上方的腳步聲一輕一重地響着,緊接着蓋德·希林那張傲慢的面孔從黑暗中浮現,刻意停留在散發钴藍色光輝的小窗前。

    他居高臨下地望着客廳,面孔直對着她。

    詹妮亞看見血污水覆蓋了他的額頭與小半張臉,那個隐隐可見美人溝的下巴上有着全新的淤青,就連月光披照的肩膀上也正微微反光——血。

    全都是鮮血。

    他的上半身沾滿了大量的血,而幽藍的月光使它們看上去分外詭異,猶如披着一身濡濕的魚鱗。

     詹妮亞出神地盯着他,幾乎忘了恐懼與防備。

    直到察覺蓋德·希林身上似乎沒有什麼嚴重的創口以後,她問道:「我哥哥在哪兒?」 「哦,他死了。

    」蓋德·希林說,「我剛剛殺了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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