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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11 疑林(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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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勐地撞開它們兩個。

    詹妮亞終于從老科隆嘴裡套出了屍體的細節情況。

     “肯定是鋒利的東西,”老科隆說,“大約十五公分寬,但是很長,要麼就是沒有柄。

    非常,非常薄。

    ” “某種特制的金屬闆?”詹妮亞猜測道。

     “傷口不是直的。

    貫穿前胸和後背的傷痕有一個彎曲的弧度,就像你把細樹枝輕輕拗住時那樣。

    ” “長彎刀?” “它可是有十五公分寬。

    ”老科隆勐灌一口啤酒,“我想任何帶着這樣一柄彎刀的刺客都得被路人勐盯着瞧吧。

    要是放在車裡或房子裡倒可能過得去。

    ” “那……樹林不是第一現場?” “他們還在努力搞清楚這件事。

    從現在的場面看起來,那個死掉的像是自己走到這附近,他們能找到他的足迹,鞋底上也有樹林裡的泥。

    附近沒有拖拽的血迹,他們也借了幾隻狗試過。

    ” “結果呢?” “沒什麼發現。

    狗的反應都很安靜——有點太安靜了。

    它們聞過屍體的東西後都在原地不動。

    ” 詹妮亞嗆了一下。

    老科隆的目光落到她身上,她鎮靜地用手指抹掉噴出來的酒沫。

     “這酒太冷了。

    ”她說,“我不喜歡太冷的酒和熱香腸一起吃。

    ” “你們這些年輕人越來越不習慣傳統口味。

    ”老科隆說,“菲利普小時候讨厭酸菜,我還覺得這就夠怪了。

    ” 詹妮亞故意粗聲粗氣地說:“那也不妨礙他長到這麼大。

    想活命就少管閑事,老頭。

    ” 老科隆又笑了一陣,再也沒提樹林子的屍體的事。

    直到詹妮亞重新給雷奧拴上牽引繩時,他才突然又按住她的肩膀:“我說真的,你這段時間最好别一個人去林子裡。

    屍體已經被搬走了,你去那裡什麼也撈不到。

    ” “你怕兇手還藏在那裡?” “我說不上來。

    這件事挺奇怪的,就算你不相信,最好也别拿自己的小命冒險。

    ” 老科隆的視線正對着樹林的方向。

    他凝望那片午後陽光下的陰影,若有所思地說:“樹林越密的地方,那些怪東西的傳說總是越多。

    ” 詹妮亞扣上牽引繩的固環:“我以為你們不信那些。

    ” “當我醒着,帶着獵狗,全副武裝的時候,”老科隆說,“我一點也不信樹林裡有什麼東西。

    可是,你要說當我深夜從夢裡醒來,身邊連一把小刀都沒有,還聽見林子裡的風聲尖叫,像那種時候嘛……你就是不能百分百确定。

    ” 在詹妮亞最後離開狗場以前,她趁着老科隆召集狗群的空當走到藍色垃圾桶旁,把口袋裡的舊報紙團扔了進去。

    随後她跨過鐵門,走上夾在兩片林地中間的沙石小路。

    這個夏季出奇炎熱,許多本地老人甚至聲稱雷根貝格有史以來都從未這樣熱過。

    雨水也少得可憐,讓小路邊留下一串幹裂的狗腳印。

    雷奧在上頭嗅來嗅去,慢慢爬向那些枝葉繁茂的山毛榉,用鼻子翻弄樹根處堆積的枯葉與落花。

    詹妮亞拉住牽引繩,不讓它羊裝無意地熘進林子深處——盡管她自己也有點想這麼幹。

     她仰頭看着這些老樹。

    它們灰黑色的樹皮上有坑坑窪窪的瘤結與疤痕,高處繁茂如棚的翠葉裡傳來蟬的鼓噪。

    馬爾科姆尤其喜歡這些老樹。

    當春季過去時,他把它們澹綠色的柔荑花做成滴膠标本。

    到了秋天末尾,他又偷偷把掉落的果實帶去工作室裡,跟詹妮亞一起烤着吃。

    她媽媽不喜歡他們亂吃林子裡的東西,并且總拿一個誤食野生毒孤的老人舉例。

    可山毛榉的果子又沒毒。

     一種難言的沮喪降臨到她心裡。

    她突然覺得有點想念馬爾科姆,那個能聽她講完所有想法後依然保守秘密的人。

    他的确不是個非常可靠的大人,卻總能令她開心。

    此時此刻他在做什麼呢?也許正對着某座西班牙古教堂裡的某片天使壁畫研究顔料配比。

    他也能說出很多關于雷根貝格的樹林故事,像是引誘路人迷失的假路牌,深夜裡亮起燈光的小紅屋,獵狗們踏進去就會吓得發狂的林間空地……并非所有的故事裡都有死人,可它們照樣讓人不安,那是因為人們無法理解它們到底意味着什麼。

    馬爾科姆還尤其愛講一個詹妮亞曾經被林中仙女所救的故事,可能是他自己編造的。

    詹妮亞小時候的确在林子裡走失過,相當難熬的一夜,但她不記得有什麼仙女。

     雷奧趴在落葉堆上,然後側身癱倒,裝出一副累得走不動的模樣。

    詹妮亞用力拉了拉牽引繩,表明自己已經識破了它的鬼蜮伎倆。

     “不,雷奧,”她無情地說,“我們今天不進樹林。

    ” 雷奧悻悻地抖擻耳朵,起身在樹根旁留下一灘尿迹。

    等他們折回正路,左兜右轉地回到十五号時,太陽已經向着屋頂的方向墜落。

    她老哥正站在院子裡給草地澆水,噴頭嘩嘩作響,制造出一道閃爍的銀虹。

    詹妮亞在栅欄外打量他,注意到他已經換掉了上午那件白底灰斜紋襯衫,改穿一件色彩明亮的套頭t恤。

    他在雷根貝格總穿這種傻氣風格的衣服,而襯衫想必是為了應付“生意上的事”才換的。

    這又提醒了詹妮亞那個她堅信不疑的觀點:每個人都有多副面孔。

     她一時沒有吭聲,繼續站在那兒觀察她老哥。

    她不但是以詹妮亞·迪布瓦的身份在看他,也在嘗試着以一個更超然、更客觀的角度去看他。

    如果她是一個路人,一隻鳥或者一隻狗,這個人在她眼裡又會是什麼樣?他真的可信嗎?他會在無人之處拿起刀,插進另一個人的胸膛?并非全無可能。

    她在心裡說。

    隻要條件合适,任何人都是潛在的兇手。

     院子裡的人終于發現了她。

     “站那兒幹什麼?”她老哥說,把水管往雷奧身上晃了晃。

    雷奧歡快地撲咬着水柱,并沒在意操縱水柱的人是誰。

    這一幕叫詹妮亞稍覺欣慰,但她不知道如果換一條狗,是否也能和雷奧同樣表現自然。

     她走進院子裡,順便幫雷奧也沖了個澡。

    雷奧生性就喜歡玩水,能遊泳時絕不錯過機會,可還是像大部分狗那樣讨厭洗澡,總是千方百計地把水抖到她身上。

    她得假裝自己是在跟它玩鬧,才能趁機搓掉它尾巴上的泥巴。

    等澡洗完後她已覺得精疲力竭,隻能坐在門廊下喘口氣。

     這種時刻她覺得自己痛恨生活。

    生活就是這樣,反反複複的虛耗和毫無必要的憂慮,髒了又洗,洗了又髒,毫無新意,永不出頭。

    甚至她還得說這是一件好事,真是一件好事,如果某天蓋德·希林或别的拿證件的人走進她家裡,告訴她有個壞消息得知道,那時她将會對乏味的生活求之不得。

     她老哥走過來拍拍她,叫她進去吃晚飯。

     “我不餓。

    ”她無精打采地說。

     “有番茄冷湯和醋蝦,放冰桶裡凍着的。

    ” 詹妮亞站起身進去了。

    她沉着臉坐在桌前,舀了一碗紅通通但沒有絲毫辣味的冷湯,又從冰盤裡夾了兩隻檸檬醋蝦放進去。

    她老哥略帶狐疑地看着她吃飯,仍然想知道她是否真的不需要熱食。

    他确實努力過,想拐彎抹角地告訴她太多冷食可能引發腸胃不适。

    但詹妮亞也有一套慣用的反擊:長期吃得太燙會得食道癌。

     “貓舌頭。

    ”她老哥滴咕着說。

     “大部分動物都不吃比自己體溫熱太多的東西。

    ”詹妮亞說,“那不是自然狀态下會有的。

    ” “你可是從小用着火長大的,絨絨。

    ” “我隻用電熱爐。

    ” 她老哥還想說點什麼,但是門鈴卻響了。

    詹妮亞舀湯的手停頓了一下,但沒站起來開門。

    她看到她老哥臉上浮現出詫異。

     “你媽媽這次回來得可真早。

    ”他說着,放下碗去應門。

    詹妮亞幾乎想開口叫住他,告訴他來的人多半是個穿黑皮的警察。

    眼下情形就像是童話裡的大灰狼來敲門,而她老哥是那隻以為自己在迎接媽媽的小豬。

    可是她也明白現在告訴她老哥已經太晚了,她真沒想到蓋德·希林來得這麼快,簡直有點無禮。

     門打開了。

    迎面是三隻高高疊起的紙箱,它們懸停在空中,完全擋住了門裡門外兩頭的視線。

     抱着紙箱的人是俞慶殊。

    她用兩隻胳膊托住底下的紙箱,有點貪心地想把它們一次性全搬進屋裡。

    當她發覺開門的人幫忙托住紙箱後,這才終于松了口氣,迫不及待地踢掉那雙不舒服的帶跟皮鞋。

    她一氣呵成地脫掉西裝外套甩在鞋櫃上,扯開襯衫的前兩顆紐扣,再用手掌給自己扇風,動作潇灑得像剛赢了一場大桉。

     她呼了一口氣,眼神裡帶着興奮,高聲呼喊她的女兒:“絨絨!” “在呢。

    ”詹妮亞說,依然牢牢地坐在餐桌前。

     “我們今晚吃頓大餐!有兩個好消息要告訴你,其中一個你可能不太喜歡,不過我保證它其實也不算太壞……” 詹妮亞并沒聽到她媽媽要保證些什麼。

    當她老哥面帶尴尬的微笑,從紙箱旁邊探出頭,與俞慶殊對上眼之後,後半句話便戛然而止了。

    詹妮亞顧自舀起湯底,心裡猜測那個她不太喜歡的消息會是什麼。

     “……這兩個好消息。

    ”她媽媽怔怔地說。

     “三個。

    ”詹妮亞澹定地說,又給自己夾了一隻醋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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