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粒沙中窺見世界,
一朵花裡尋覓天堂。
在你手中盛住無限,
一刹那時便是永恒。
——威廉·布萊克《天真的預言》
“我現在有一個猜想。
”早餐時羅彬瀚說,“父母雙亡的豪門千金,繼承萬貫家财,假裝自己隻是普通女孩,偶遇了一個長得還算不錯的窮小子。
她的親戚們對她和她的财産看得很嚴,但她的閨蜜幫她打掩護,讓她有機會和那小子約會,最後秘密結婚。
可她不知道的是這一切其實都早有預謀。
她偶遇的窮小子和她的閨蜜一直是情侶。
他們策劃了那場偶遇,而富家千金自己也一心希望用婚姻來脫離她親戚們的控制。
她沒想到的是婚後沒過多久,她的丈夫制造了一場意外把她殺了,好繼承她的家産,再和她的閨蜜結婚。
她的冤魂在樹下徘徊不去,直到一個路過的無遠星在逃鈉粹分子把她做成了人工智能——這就是為什麼我的保險櫃裡裝着一個女鬼。
”
周雨的眼睛半睜半閉,保持着一種看似嚴肅實則完全空白的表情。
他的視線盡管對着羅彬瀚,人卻可能去往了别的地方。
“嗯。
”
“你有聽到我在說什麼嗎?”羅彬瀚問,“一句都沒聽?”
“你的衣櫃裡有女鬼。
”
“是保險櫃。
女鬼在保險櫃。
食人爛泥怪才在衣櫃。
記住了嗎?你要是去我家拿什麼東西,記得别碰這兩個地方。
”
“嗯。
”
“還有女鬼。
”羅彬瀚繼續說,“其實我不知道她是怎麼回事,她給我念了一首詩,我上網查了查,是個英國人寫的。
浪漫主義詩人。
我不知道這具體是什麼意思,上一次我碰到浪漫主義詩人肯定是在古詩詞填空裡。
重點是,她念了這詩人寫的一首詩,至少我認為是這一首。
我就去搜這首詩有什麼特别的地方。
結果,我隻發現有一本懸疑用過這首詩。
”
“那麼,是你卧室裡的女鬼寫的嗎?”
“當然不是。
那書也是英國作家寫的,得有五六十年了。
”羅彬瀚扶住周雨差點打翻的果汁瓶,“但是萬一她生前的經曆和這本書一模一樣呢?不然她為什麼要念那首詩?”
周雨緩緩地收回胳膊。
他今天看起來沒那麼氣色糟糕,但卻連連走神,仿佛還沒從夢中醒來。
當他迷離恍惚地去抓果汁瓶的把手時,羅彬瀚目測他至少偏離目标五公分距離。
“可能她隻是喜歡這首詩本身的内容吧。
”周雨一邊說着,一邊竭力保持眼睛全睜的狀态。
“這裡頭肯定有點什麼。
”羅彬瀚深信不疑地說,“陰謀。
絕對的陰謀。
”
“……嗯。
”
周雨的贊同聽起來缺乏力度。
羅彬瀚把它歸因于睡眠問題。
他暫時擱下詩歌的秘密,狐疑地打量起周雨。
“你參加的項目怎麼樣了?”
“嗯,昨天出了一點情況。
”
“又有實驗犬跑了?”
周雨搖了搖頭,用手套下的食指揉按着自己的眼眶。
如今羅彬瀚已經看慣了他每時每刻都戴着手套的樣子。
“是參與項目的志願者出了一點問題。
本來,這個人的遺傳病已經很久沒有發作。
近期因為遭遇事故,又有複發的趨勢了。
在他完全康複以前,别的事情都隻能暫且擱置。
”
“你們不能另找個人替代他?”
“典型的病例很難找。
而且,如果不及時找到合适的治療方案,他會有生命危險。
這件事需要我多花些時間。
”
“可憐。
”羅彬瀚不太有誠意地感歎。
他還沒從詩歌的謎題裡完全走出來,何況他也不是第一次從周雨嘴裡聽到瀕危病人的消息。
太多類似的故事,他有時懷疑周雨是否真的會為病人的死感到傷心。
周雨會盡職盡責,他僅能保證這一點。
早飯結束後,周雨果然匆匆忙忙地走了,出門時差點穿錯羅彬瀚的鞋,使後者感到今天也許是個不宜讓周雨上手術台的日子。
他隻能祈禱周雨自己知道分寸,以免成為另一個吊死在值班室裡的醫務工作者。
鐵鈎從周雨的卧室裡搖搖擺擺地溜達出來,跳到餐桌上檢查殘羹剩飯。
羅彬瀚抛出幾顆堅果打發它,好給自己一點清淨的時間收拾殘局。
而接下來的整個上午他都有安排。
他已經把他的舊筆記本電腦拿到了周雨家中。
在一堆亂七八糟的程序更新和系統檢查以後,那些兩年半以前堆積的項目計劃書、會議紀要與财務報告照樣躺在硬盤裡。
南明光信守約定,還沒有讓一個生意上的電話找到他這裡來,但那并不意味着他真的無事可做。
他加入的所有公司網絡群組都在閃動着新消息,這兩年來他們更改了一些審批與協作流程,使得羅彬瀚能看到更多曆史項目準備階段時的資料。
他還發現南明光已經給了他幾個新的審批權限,似乎暗示着有兩個新的分支機構有待他去接觸。
他過去較為熟悉的四名同級高管如今隻剩下兩個,還有三個名字是他不認識的。
兩周之内他肯定得和這些人開個會碰碰頭。
已經有各種文件在審批流程中被送到他這兒來了。
羅彬瀚一個也沒去點,因為南明光沒要求他這麼做。
相反他把手機翻過來推到一邊,好專心去讀筆記本裡的舊文檔。
他得從兩年半以前的文件開始看,哪怕它們全都過時了,他還是得從這些熟悉的圖表和數據裡找回工作的感覺。
年度财報。
資産評估報告。
股權轉讓協議書。
年度成本費用估算分析。
産品專利申請計劃書。
招聘專業崗位申請表……他一樣一樣地點開,試圖琢磨清楚兩年半以前的自己正面臨什麼狀況。
他本來要和誰開個電話會議?這個“宋”如今還會和他打交道嗎?最叫他搞不懂的就是招聘計劃,他完全不記得是什麼理由讓綜合管理部在兩年半以前申請招聘一名美工。
簡直毫無道理。
如果他們真有臨時需要大可以申請一筆經費,而不是多設一個常年閑置的崗位。
再說總公司綜合管理部的人事申請也不該找他簽字。
他走之前最多隻和市場部打打交道。
肯定有别的什麼原因。
可能是誰的子女需要一份應付學校的實習履曆,或某些古怪的成本核算報告讓他們發現當前政策下再多招幾個低薪崗位更合得來。
這些理由是不會留在公開流程的,他的聊天記錄裡也找不到,他想知道怎麼回事就得找南明光面談。
他關掉了申請表,不想因為這件事而太傷腦筋。
同樣沒頭沒尾的文件太多了。
在登上寂靜号以前,有兩家餐飲行業的子公司基本由他打理。
它們都是早期收購過來的,品牌在當地還算穩定,沒太大提升空間,也不會突然出現重大危機。
實際上羅彬瀚認為它們沒了他也是一樣轉。
能有什麼事要他為兩家老牌餐飲連鎖店操心?除非現在爆發起一場讓人連出門吃飯都不敢的嚴重瘟疫,那倒是可以叫整個集團都陷入嚴重的現金流危機。
不過那太想入非非了。
他有生以來沒遇到過那樣的事,幸虧沒有,否則這兩個月他或許根本看不見周雨。
黑天鵝沒有現世。
生活秩序也不随他的幻想而改變。
他又清點了另外幾家和他有關的企業。
它們大多規模不大,而用途五花八門。
有些是為資産管理和稅收規劃設置的,有的則是家族中部分人過分熱衷于投資新生事物的結果。
他在一家少兒藝術培訓中心擔任董事,在另一家軟件開發公司裡則是商務關系部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