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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85 皮格馬利翁(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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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算他在心裡反複對自己這樣告誡,一個聲音還是會對他說:像那樣的一雙眼睛不會覺察任何微末的塵埃。

     “我們到了。

    ”陳薇說。

     他們并沒有走出很遠。

    早在離開自己的公寓以前,羅彬瀚已經從法克那兒拿到了一個住址,并被告知後半夜時就能在那裡找到陳薇,因此他原打算在周圍慢悠悠地晃上一陣子,熟悉熟悉如今這個有點不同的梨海市。

    兩年半的時間不會改變路名,可是商戶布局卻變得很快。

    當他聽到法克說的地址時,他以為陳薇準是住在某個旅館裡,或是供人租住的學生公寓。

    可是等陳薇把他領到了地方,他發現完全不是這麼回事。

     店門非常狹窄,夾在主題書店與超市的中間,沒有櫥窗與偏門。

    如果站在街道對面朝這兒看,由镂空鐵藝固定在細木闆上的招牌恰好被一顆低矮卻繁茂的行道樹擋着。

     羅彬瀚站在店門前,對它這糟糕的布局評估了快有半分鐘。

    他覺得這家店簡直就是命中注定要走向倒閉。

    它甚至連讓供人歇腳的誘惑上都遠遠不如隔壁那個供應咖啡與烘培品的主題書店。

    可是它又的确尚在營業,因為他能瞧見裡頭有客人的身影。

    當然,他也沒有忘記此處是陳薇的藏身之地。

    可那是否說明裡頭的客人也非等閑之輩?或者這也和荊璜住在他家裡一樣,隻是凡人偶爾受到了陳薇的青睐?除了一心奔向倒閉的布局,沒有别的迹象能告訴他答案。

    一時間他猶豫不決,想不清是否該這麼走進去。

     “羅彬瀚,你覺得這家店的招牌有什麼問題嗎?”陳薇問。

     她顯然弄錯了羅彬瀚真正在關注的方向,而是上下打量起那兩個在金屬闆上镂刻出來的花體字——槍花。

     “名字挺好。

    ”羅彬瀚說,“店主喜歡搖滾吧?” 陳薇好像并不知道他在說什麼。

    她以一種老人懷念過去的語調說:“總覺得這個名字有劇院的感覺。

    ” 羅彬瀚認為他們想的顯然不是一個東西。

     陳薇已經推開門請他進去。

    于是羅彬瀚表現得像個來尋新鮮的客人那樣邁過門檻,一邊靠近深處角落的櫃台,一邊對着牆壁和台架上的陳設張望。

    當他看清楚這店面的大概布局後,心中油然生出一種有點可笑的勝利感:他發現自己對于店名的理解可能是對的,至少比陳薇更接近店主的設想。

     店内的空間很小,而且也很不合理。

    穿過前門的走廊後,兩邊的空間各自有一段延伸,得以塞下四五張木頭圓桌。

    裝修以木質為主,呈現出深褐色的基調,簡潔而又缺乏個性。

    在這樸素的基調之上,各處桌上、角落、木闆間隙裡卻裝飾着鮮豔的紅玫瑰,醒目得如同燭火。

    兩側空白的牆壁上挂着無疑是仿制的金屬彈殼串,映出微微發青的暗黃色,奇怪地令羅彬瀚想起某些餐廳裡懸挂的裝飾用辣椒模型。

     有兩張桌子邊已有客人。

    當羅彬瀚和陳薇走進來時,門邊穿針織衫的女孩擡頭心不在焉地看了他們一眼,又仔細地瞧了瞧陳薇。

    但那反應似乎并無深意,隻是偶爾在街頭撞見一個格外漂亮的人罷了。

    這樣的目光羅彬瀚已在路上發現過很多次,而且也不止是陳薇,他同樣注意到許多擦肩而過的人會扭頭去看擺着臭臉的荊璜。

    可是,說來奇怪,他從未見過任何戲劇性的事因此而發生,仿佛大多數人隻能看見一具以靈長類标準而言合乎心意的身體,卻看不見那搖曳扭曲的火光,或是那可怖的眼睛。

    人所能看到的隻有美,但也不過是相當有限的美。

    而美,在一具以猿猴為基礎的身體上再怎麼拔高,也不過是吹噓多于實質。

    凡人所愛的美是追求功能性與稀有性的低級趣味。

     羅彬瀚把視線從桌前的玫瑰上移開。

    這些花太過嬌豔,讓他疑心是折紙或布藝的作品。

    而布藝常常令他想到謝貞婉。

    謝貞丸當然不做布藝,但是挑選的服裝總是樣式精妙,時尚中具有古典風情。

    她其實在很多方面頗有品味,而這令羅彬瀚覺得萬分疑惑。

    超人的敏銳與可怕的愚蠢竟然可以如此共存在一個人身上。

     遠離入口的角落裡,另一位顧客背對他們坐着。

    自羅彬瀚進門以來,他始終在一台筆記本面前忙忙碌碌,噼裡啪啦地編寫某種文檔,對新來的客人毫無興趣。

    羅彬瀚沒法準确判斷他的年齡,隻能看出他個頭挺高,皮膚蒼白,稍稍有點駝背的習慣,長着頭淩亂卷曲的紅發。

    頭發不太像是染的,也許是天生的紅發基因。

    确有這種可能,因為他肯定是個白種人。

     在梨海市,外籍遊客既不多也不少,人們不會每天都在街道上都撞見一個金發碧眼的背包客,可是如果偶爾在地鐵車廂裡碰到,也不會有誰去盯着不放。

    此刻這個紅發的男人顯然就不希望有誰去打擾他。

    在他穿着的深黑t恤後背上甚至幹脆印着宋體的“肅靜”兩個大字。

    很難說套在t恤裡的人是否準确知道它的意思,不過羅彬瀚姑且把它當作一種嚴肅的警告。

     他多朝那個男人看了幾眼,留意到他桌上吃了一半的三明治與炸魚,還有電腦文檔上一行行外文字母,想借此判斷這是不是個僞裝成外國人的外星人。

    還沒等他看出明确的迹象,陳薇已經把他叫去了櫃台旁邊。

     櫃台是一個非常簡單的木頭長櫃,後面的架子上陳列着酒與各類杯盤,兩三個畫着神秘學符号的裝飾性瓷盤,還有一套頗為醒目的咖啡蒸餾設備。

    不過羅彬瀚對咖啡沒有什麼了解,他從來搞不清法壓壺、虹吸壺或是冰滴壺之類的玩意兒。

     陳薇繞進櫃台裡,從架子上拿走兩個低球杯,還有一瓶皇冠牌的黑麥威士忌。

    羅彬瀚在邊上瞄着她,見她熟練得如同進出自家廚房,并且也完全沒有付錢的意思。

    他拿不準自己是不是目擊了一次盜竊,不過陳薇看着倒很自然。

    她似乎有點高興地對羅彬瀚說:“我們進去談吧。

    ” “進哪兒?” 陳薇的雙手都拿着東西。

    羅彬瀚有意要上去幫她分擔一點,可她完全沒注意到。

    她輕松地用胳膊肘壓住一根槍管——當然不是真貨,隻是個從牆壁上突出來的裝飾物——原來那是個做成槍口形狀的門把手,裝在一扇被玫瑰與子彈串巧妙掩蓋的推門上。

    當房門被推開後,羅彬瀚看見裡頭還有個十平左右的小房間。

    并非包間,更像員工休息室,或幹脆就是店主的卧室:一張折疊床被豎着靠在牆邊,頂端挂着折疊好的薄毛毯:另一邊有兩張拼起來的小方桌,勉強能讓四個人圍着坐。

    在角落的櫃子上淩亂地擱着幾本書,羅彬瀚隻能瞄到最上面的一兩本,而那也足以令他感到非常納悶:《世上最離奇的一百樁靈異事件》還算是種說得過去的消遣,可陳薇難道還會沒事翻一翻《英語四級詞彙大全》? “進來吧。

    ”陳薇說。

    她完全沒注意到羅彬瀚的視線,而是帶着明顯的愉快把酒和杯子都擺到桌上。

    不知怎麼,羅彬瀚覺得她高興的動機不大單純。

    他慢慢吞吞地走進屋内,反手把房門關上。

     “其實我也在想什麼時候應該和你談一談。

    ”陳薇說。

     “和我?” “是的。

    因為你是周妤的朋友,我想她也希望你能更了解她的事情吧。

    ” 羅彬瀚真心認為這個結論還十分有待商榷,但他表面上仍然贊同地點頭。

    陳薇拉來兩把折椅,自己坐在正對房門的一側。

    當她望向羅彬瀚時,後者便不由自主地走了過去,在她對面的椅子上落座。

     在那之後,她靜靜地沉思了一會兒,對羅彬瀚說:“關于周妤的情況,恐怕有許多事是你不了解的,我也不知道應該從哪裡開始解釋。

    如果今晚你時間充裕的話,我可以盡量向你說明她為什麼會和0206起沖突。

    不過,說到底那些都是過往之事,對你今後的生活并沒有什麼影響。

    既然今夜是你來找我,我們就先從你妹妹的事情說起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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