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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84 夜訪外賣員(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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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個。

    ”司機說。

     “開摩托的?”羅彬瀚漫不經心地問。

     “聽說是。

    臉都剮沒了。

    ” “整張臉?怎麼回事?” “這誰知道!” “是撞上了别的車?還是隻有它一個出事了?” “誰碰上這死鬼真是倒了黴!”司機依然怒氣沖沖地說。

     羅彬瀚悠悠然地把腦袋擱在窗戶上,朝另一邊的周雨瞥了瞥。

    他敢肯定臉對窗外的周雨早已脫離這些無聊瑣碎的閑談,進入到某個神遊之境裡去了。

     “你想跟我去學校那兒看看嗎?”他問周雨。

    可是沒有回答。

    羅彬瀚稍稍挪過去看了看,發現周雨實際上是睡着了。

     “看來你是挺忙的。

    ”羅彬瀚嘀咕着說。

    他注意到周雨在睡夢中還皺着眉,竟然露出一種有點像是譏诮的表情。

    那表情讓他想起了周妤——據說生活在一起的人會變得越來越像,人們管這叫“夫妻相”之類的。

    不過羅彬瀚不敢肯定是否确有其事,他是永遠也不會像荊璜或莫莫羅的,無論他還能在寂靜号上留多久。

     下車的時候他把周雨叫了起來。

    “你睡得真死,”他說,“做夢了?” 周雨木然而飄忽地盯着他瞧了一會兒,好像還沒認出他似的。

    羅彬瀚不禁尋思這二十分鐘的睡眠究竟能做出多漫長的夢來。

     “……夢到了工作上的事。

    ”周雨緩緩地說。

    那口吻讓羅彬瀚深感同情。

     他們在小區附近的餐館裡吃了晚飯。

    羅彬瀚又問周雨是否想一起去以前的初高中轉轉。

    周雨看上去沒什麼興趣。

    這并不出羅彬瀚的意料,他腦袋裡還響起了初中班主任的聲音:成績好的學生不大喜歡回首前塵,他們很少想起去看望以前的老師,而對學生時代念念不忘的總是那些問題學生。

     “别回頭。

    ”羅彬瀚說。

     周雨疑問地看向他。

     “沒什麼……我晚上想出去走走,看看街上的變化。

    也許我會晚點回來,記得别把門反鎖了。

    ” “小心。

    ”周雨簡短地應答道。

    不過他并沒說明要小心什麼,這隻是句禮貌的告别語。

     他們就在餐館門口分别。

    羅彬瀚以消食慢步的姿态朝着商區的方向溜達過去。

    天已經黑了,街上的人還是不少。

    他把雙手插在兜裡,觀察每一個路人的表情。

     他覺得自己已經很久沒有看到這麼多張同類的面孔了。

    這些面孔是如此相似,在路燈的照耀下是沒有顔色的——不是蒼白或枯黃,而是些沒有色彩的虛影。

    不知為何,每一個人的臉上都沒有笑容。

    大概沒有什麼特别的理由去笑。

    他同樣也沒有發現一張特别悲傷或絕望的臉。

    有些人是無聊的。

    有些更像是疲憊。

    有一次某個男人隻顧低頭看手機,差點在轉角撞上羅彬瀚。

    在那瞬間羅彬瀚借着手機的光看見他嘴角彎曲,露出興奮的神态。

    可是當他擡頭看向羅彬瀚時,那股獨特的神态也就即刻消失了。

    他平闆的臉和其他路人一樣空乏無聊。

    那反應令羅彬瀚感到仿佛是自己侵犯了對方的隐私,是他偷窺了這個男人表露出生物特性的時刻。

     “對不起。

    ”對方含糊地說。

    視線已經從羅彬瀚肩膀上越了過去。

     “沒事。

    ”羅彬瀚輕松地回答。

    他心想如果自己是個剛剛逃離現場的殺人犯,臉上還沾着受害人的鮮血,那對方也是不會注意到的。

    而對方剛才正癡迷的又是什麼?一場球賽。

    脫口秀節目。

    搞笑電影。

    色情錄像。

    沒有什麼答案不可能,他并不想去求證。

     他開始往更熱鬧的地方走。

    這本就和他的目的地一緻,可是現在又增添了别的用意。

    他渴望看見别的什麼東西。

    火焰或是燈光。

    色彩與香味。

    當然還有聲音。

    最好有笑聲和吵鬧,才能證明他并非是走在一個粗糙的布景裡,不是活在舊電影的黑白膠卷上。

    水泥路面是幹淨的,他卻越走越覺得吃力,如同正身陷泥濘之中。

    他吸進肺裡的空氣寒冷又嗆人,似乎摻着數不清的灰塵與冰晶。

    他不可能因為這幾步路就覺得疲憊,可他的确感到累了。

    塵世!這個詞如有魔力。

    隻要置身其中,就會滿面煙灰、風塵仆仆。

     鬧市區近在眼前。

    在那片霓虹燈光中,他的确捕捉到了他想要的聲響。

    出現在這兒的面孔更像是活人。

    他們會對着櫥窗張望,也會對路過的羅彬瀚作出些反應。

    身處這樣的環境中時,羅彬瀚覺得自己像隻逐漸從冬眠中蘇醒過來的蜥蜴。

    環境溫度上升了,他的身軀與頭腦也就迅速地适應環境,保持一種讓人覺得他十分合群的姿态。

    他的臉上挂出和周圍相似的放松暢快的表情,沖路邊吐舌頭的寵物犬吹吹口哨,又抓住差點落到扶梯外的氣球,把它還給那個驚叫的小女孩。

    當他這麼做時,那女孩非常高興,沒有一點害怕的樣子。

     他心想她應當過得不錯,要麼就是他演得很好。

    俞曉絨這麼大的時候從不會用這樣的表情看一個成年的陌生男人。

    她總是有一股精明警覺的勁兒在。

    真是人小鬼大。

    可是話又說回來,在某方面精明過頭也許會導緻在另一方面糊塗透頂。

    他總是時不時地擔心她。

    當他在寂靜号上時,這種擔心被暫時遺忘了。

    現在他卻找回了這種思緒,并且發現它絲毫未曾減輕。

    那些夢魇。

    那些惡意與潛伏的陰影。

    塵世! “小心。

    ”他心不在焉地對那小丫頭說。

     小女孩和她媽媽走開了。

    羅彬瀚依然盯着那個鮮豔的橙色氣球,似乎想确定它不會突然爆炸。

    他又聽見一陣小孩的笑聲,于是轉頭去尋找。

    在快餐店的玻璃窗後頭,他一下看見了五六個大概在小學年步齡段小孩子。

    他們全穿着不一樣的衣服,由一個年輕女孩帶着。

    她的年紀絕不應當是這麼多孩子的母親,羅彬瀚覺得她更像是老師或保姆。

     她保持着小學教師式的親切的笑容,然而難掩眼角的疲倦。

    要一次性看管這麼多孩子肯定相當不易,透過落地的玻璃窗,羅彬瀚能看見她在桌子底下悄悄舒展雙腳,把腳後跟輕輕抽出窄狹堅硬的皮鞋,再不情不願地塞回去。

     他覺得這一幕有些好笑,可是偷看顯然并不禮貌。

    當那位疲勞的年輕保姆看過來時,他迅速地别開視線,佯裝自己一直在研究他們頭上的新季産品廣告牌。

    他本以為這足以使他擺脫嫌疑,可是那年輕保姆仍在盯着他。

    她是覺得他形迹可疑?羅彬瀚沒法再裝作看不見了。

    他隻得跟她對視,打量她大緻是鵝蛋型的臉孔,稍有些短寬的下巴,眼角有輕微斜吊,使她在青春美麗中帶着一絲強硬。

    可是她精緻的齊劉海與娃娃領襯衫卻顯得很乖巧,更像是剛滿二十歲的年輕女學生會穿的衣服。

     羅彬瀚很确定這個年輕女孩不是自己那衆多親戚中的一員,至少不是在他認識的範圍内。

    可是她盯着他的眼神有點不太對勁。

    不是對潛在危險的懷疑,不是對陌生騷擾者的嫌惡。

    那是一種在回憶和辨識着什麼的眼神。

     他肯定讓她想起了什麼人,不管是不是他本人。

    意識到這點後羅彬瀚立刻準備離開,他甚至看見那年輕保姆從座位上站了起來。

    可是她并沒有真的從店裡走出來,而是滿臉震驚地留在原地。

    她的樣子叫羅彬瀚也覺得吃驚,差點就拔腿逃跑。

    緊接着他注意到了自己的誤解——她不是在看他,而是他身後的什麼人。

     羅彬瀚扭頭朝後看。

    他身後全是剛從扶梯上來或下來的人,至少有幾十個人可能是被注視的對象。

    然而羅彬瀚覺得自己好像隻瞧見了一個人。

    一個把周圍聲音與色彩都吸收掉的黑洞。

    當他看見那個穿着橙色工作服的背影時,穿梭于周圍的人群的确又變成了透明稀薄的幻影。

    她披散的黑發隻到後背下部,卻在羅彬瀚眩暈的視野裡無限地向下延伸。

    一架閃耀着奇異晶光的黑色懸梯,朝着不可知的深處滑落。

     他跑了過去,一把抓住對方的肩膀。

    在他真正觸及對方以前,她已經先一步開始轉身。

    流暢輕盈得好似旋舞。

    羅彬瀚在刹那間好像看見高中時代的周妤在和他跳交際舞。

    一個臨場嘔吐的舞伴。

    一次讓旁人大跌眼鏡的救急。

    她在舞曲中回旋。

    回旋。

    回旋。

    好像并沒有什麼舞伴。

    她至今仍在孤高地獨自回旋。

     “羅彬瀚?”披散着頭發的陳薇說。

    她的神态平和可親,眼睛卻冰涼可怕。

     “……陳薇。

    ”羅彬瀚說,“我有點事找你。

    ” 陳薇的眼睛依然沒有變化,像是兩塊鑲嵌上去的人造物。

    她臉上的其他部分卻浮現出真切的驚訝。

     “找我嗎?” “我們換個地方再談。

    ”羅彬瀚說。

    他還不完全清楚自己在逃避些什麼,但卻十分果斷地抓起陳薇的手臂,沖向通往下層的扶梯口。

    身後并沒有誰叫他停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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