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彬瀚又做了一個夢。
他夢見自己回到了高中時代,正和周雨坐在教室裡聊天。
他在不停地說話,可不知道自己說了些什麼。
周雨坐在前面一排,把上半身轉過來,專心緻志地聆聽他所講的内容。
周圍非常嘈雜,似乎所有同班同學都在不停地走來走去。
可是羅彬瀚并不怎麼記得他們了——如果有需要的話他可以去同學通訊錄裡翻出他們每個人的名字和長相,可是看來他沒有把他們真的記到心裡,或者夢裡。
每個人都那麼面目模糊,像是些無關緊要的布景。
他還在跟周雨說話,并且感到心情愉快。
可是突然間,周妤的名字閃進他心裡,他開始奇怪她去了哪兒。
于是他開始到處張望,要從一張張模糊的面孔裡找到她。
他很快就發現她獨自坐在教室的角落中,用晶瑩明亮的眼睛凝望着他和周雨。
羅彬瀚沖她招招手,示意她也過來聊聊。
周妤沒有站起來,隻是沖他偏頭微微一笑。
她的眼睛好似柔光燈的水晶般剔透閃耀,羅彬瀚猛然間意識到那并不是周妤,而是陳薇。
他想要走過去問個清楚,結果同桌的人卻拉住他說:“羅先生,馬上就要打上課鈴了!”
羅彬瀚回過頭,看見莫莫羅正穿着那身永光族特色的教學服坐在那兒。
他剛要問問莫莫羅是怎麼不穿校服地混了進來,後腳卻被誰踹了一下。
“喂。
”坐在他後排的荊璜說,“你自己的事自己解決。
”
羅彬瀚想要還嘴,但是抱着教案的法克已經從前面進來了。
那張打過蠟般的臉孔直直地對着教室後方的黑闆。
這下事情全亂套了。
羅彬瀚開始猛抓自己的頭發,結果頭發上也濕漉漉的。
他把手掌攤開放在臉前,看到發黑的血迹正順着他的掌紋流溢。
他仰頭往上看,在天花闆上倒吊着的是俞曉絨。
她已經死了。
那頭染成深紅色的波浪頭發正往下滴血。
和他對視的雙眼仿佛也生了鏽,是一種斑駁的暗青色。
她就那樣被倒吊在日光燈上。
脖子上有一道裂痕。
那道裂痕無疑是殺死她的原因,可是裡頭看不見血肉,隻是一團團黑色的陰影。
羅彬瀚把手伸出去,想把俞曉絨放下來。
但是他被桌角給絆了一下,猛然間就跌出了這個夢魇。
當他滿身是汗地從沙發上醒來時,五髒六腑都幹得像被火烤過。
午夜夢魇的最後景象還滞留在他腦海中,令他茫然地瞪視着窗台外的夜色。
但是緊接着有什麼東西落在他頭頂,小而尖銳的爪子勾着他的頭發。
“船長!”他頭上的那個東西說。
羅彬瀚把它從自己頭上抓了下來。
在分别兩年半以後,它顯然對他生疏了,不再那麼老實地任由他抓握,可是好歹也沒有狠狠啄他幾下。
羅彬瀚把它放在自己膝頭,借着夜燈的光照打量它絢爛多彩的羽毛。
它那小小的黑豆似的眼睛也在打量他,顯得有點深邃奧妙。
“你胖了。
”羅彬瀚對它說,又戳了戳它雪白的腹部。
鹦鹉拍拍翅膀:“船長!”
羅彬瀚輕輕揪起它的翅膀,檢查兩年多以來這隻鹦鹉是否發生了更大的變化。
在他被荊璜綁架以前,他一直把這隻鹦鹉寄養在周雨家裡,而這段寄養生活顯然隻給它帶來了更多的滋養。
它的羽毛更加豔麗光彩了,那嫩黃的頭頂、雪白的腹部、青藍色的後背,還有紫裡透紅的尾羽,全都像抹過油似的絲滑閃亮。
它不過是隻類似彩虹種花色的虎皮鹦鹉,此刻倒已經神氣得有點鳳凰的架勢。
他用指頭撓它的頭頂與下巴,這隻被命名為“鐵鈎”的鹦鹉便滿意地把腦袋蹭過來。
關于“鐵鈎”這個名字也是一個笑話,因為這隻鹦鹉似乎僅被教過兩句話:當它心情愉快時,它會說“船長”,而如果遇到危險,它就會喊“mayday”。
羅彬瀚并不知道是誰把這兩句話教給了它,因為他是在一個奇妙的場合遇到了它。
準确來說,他和荊璜一起遇到了它。
而就像所有别的鳥一樣,它對荊璜表現出了異乎尋常的喜愛與關注——不過它可能沒有表現得那麼聰明,因為目前為止它是唯一一個試圖在荊璜頭上築巢的家夥。
隻要荊璜出現在它的視野裡,它就會像荊璜的理想父親那樣牢牢盤踞在他頭頂。
從這個角度而言,羅彬瀚一直認為這隻鹦鹉應當算是荊璜的寵物,要麼就屬于那個真正飼養它長大的前主人。
可是荊璜顯然無意把它帶上寂靜号,而它的前主人為何棄養或許也将成為永遠的謎題。
羅彬瀚以一種寄養的心态伺候它,卻發現這隻小家夥待他也挺親近。
不是所有寵物都能在分别兩年半以後都還能認得老夥計。
羅彬瀚摸着它的腦袋,心裡卻想它也許是龍變的。
不,也許不是。
龍不會在荊璜的腦袋上築巢。
“你在這兒待得挺爽啊。
”他戳着鹦鹉的腦袋說,“胖了一圈?或者兩圈?周雨都給你喂什麼了?”
“船長!”鹦鹉回答道。
“你總該學點新花樣了吧?”羅彬瀚說,“你叫破喉嚨船長也不會來救你的。
來,我教你他喜歡聽什麼——光頭光頭,下雨不愁。
”
“船長!”鹦鹉固執己見地說。
羅彬瀚不死心地嘗試了十幾次。
他想試試讓鐵鈎學點更有趣的話,可惜他不是個成功的馴鳥人。
他們簡直像在彼此叫陣,直到周雨打開房門,從主卧走到客廳裡,給羅彬瀚遞了一小包混合鳥食。
羅彬瀚研究了下那包東西,認出裡頭有谷物、水果粒和少許堅果,還有些他認不出來的粉末。
“你從哪兒買的?”他拉開袋子問。
“自己配的。
”
“不會很費事?”
周雨搖了搖頭,看起來并沒有放在心上。
羅彬瀚還沒跟他讨論是否要把鐵鈎帶回去。
他現在不太想那麼幹,不止因為他家裡此刻正關着一大幫危險分子,同時還有米菲與菲娜這兩個捕獵者。
他可不敢保證鐵鈎能在那兩個東西的地盤上安然無恙。
鐵鈎開始一點點啄他掌心裡的鳥食。
周雨站在旁邊看着,似乎沒打算立刻去睡覺。
事實上他連睡衣也沒換。
除非他的重度潔癖已經在這兩年半裡徹底改變,否則是絕不會在做好清潔之前上床的。
就算是羅彬瀚也不得不承認,他這種怪癖已經超出了職業需求,更像是一種半隐居式生活帶來的頑固秩序。
不過周雨倒是從不要求客人也按他的标準行事。
羅彬瀚打開手機看了一眼,發現此刻已經是淩晨一點半。
“你還想聊聊嗎?”羅彬瀚說,“關于我屋裡那一幫人?”
周雨拉過一個豆袋椅,和他并排坐在窗前。
羅彬瀚忍不住朝那個看着怪舒服的豆袋椅多瞧了兩眼,因為它的式樣很新,是清新明亮的嫩黃色,不怎麼像是周雨的風格。
這不禁令他疑心這是件外人贈送的禮物,可是這麼大件的家具是很少被當作禮物贈送的,雙方的關系得不那麼一般才行。
他沒有提這件事,因為如果它足夠重要,周雨早晚是會告訴他的。
種種迹象都告訴他這兩年半的時間裡有多少變化發生,如果他要選擇其中的某一樣最先開始追究,那不會是豆袋椅。
羅彬瀚捧着不願離開的鐵鈎,跑去打開冰箱看了看。
裡頭的内容乏善可陳。
他隻能提着兩罐特濃咖啡回到椅子前,把其中的一罐交給周雨。
“我沒想到你和陳薇認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