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有什麼不對。
他把手中的東西輕輕一推,那條像是用魔術變出來的竹筏就滑落到水中。
詹妮娅甚至沒發現那筏子是什麼時候做好的。
“成了。
”赤拉濱說,“咱們走吧,得在天亮前回去呢。
”
他領頭跳到了竹筏上,接着又讓詹妮娅也跳下來。
筏子做得非常狹窄,大概隻能容許兩個人分别坐在前後。
等詹妮娅在前端坐穩時,整個竹筏叫人擔心地往下一沉。
但它最後吃住了重量,詹妮娅摸摸旁邊的竹堆,它好像隻剩下原先的一半大,而那個被赤拉濱撕開的洞就在她胳膊邊。
一個主意忽然閃進她腦袋裡。
“船長,”她說,“我能拿一根竹子走嗎?我是說這些剩下的,我想拿走一點做紀念。
”
“這當然沒問題,瞭頭。
你要是嫌不方便,等咱們上岸了,你大可以把整個筏子都帶走。
可是我也得先告訴你,這東西是保留不了多久的。
”
“它會很快腐壞?”
“那倒未必。
要是你把它保存得好,我想能把它當個筆筒用用。
可是如果你想把它當成武器,就像周剛才那麼用,我恐怕就不行了。
它的生命力是來自于别處的支持,一旦它脫離了它的主人,那就隻是塊漂亮的木材。
”
“誰是它的主人?”
赤拉濱笑眯眯地仰着頭,好像一隻長脖頸的鳥那樣搖晃腦袋。
詹妮娅有點疑惑地盯着他,覺得他似乎在裝傻,又像在打一個啞謎。
“咱們跳過這個問題吧。
”最後赤拉濱說,“我不是有意要吊你的胃口,瞭頭。
可要是我今晚告訴了你,那沒準會給你帶來大麻煩的。
”
還能有什麼樣的麻煩能比差點被一個酷似科萊因的怪物謀殺更大呢?詹妮娅在心裡這麼說。
可是她謹慎地沒有問出口,因為她看出赤拉濱是不會再吐露什麼了。
她今夜見識到了畢生難忘的奇事,盡管還有許多疑窦,她将來總會想方設法把它們搞明白的。
可前提條件是,她今夜得先活下來。
回岸上去。
回到文明與床鋪的溫暖懷抱中去。
這種渴望如今占據了詹妮娅的頭腦。
她沿着小腿上的傷口摸了一圈,知道自己回去後還得消毒和包紮,或許還得做點血檢查。
她開始來回張望着,想看看有什麼東西能充當船槳。
“哦,不,用不着了。
”赤拉濱說,“我本來不想吓到你,瞭頭。
不是以這種方式。
可是既然你已經看見了,咱們就不玩那一套了吧。
你瞧,周是有點特别的本領的。
這不是說我就沒有,可是他比我還要特别一些,這是為什麼我的贊助商總是請他幫忙。
他不但精通草藥學和心理診療,還是個優秀的魔術師呢。
”
竹筏動了起來。
那不是随着浪潮而動,而是被某種穩定的推力朝着一個方向滑行。
詹妮娅差點以為自己是坐在一艘電動劃艇上。
可電動劃艇不可能沒有聲音,她俯身朝水裡張望,隻看見水面黑得猶如墨汁。
“瞭頭,”赤拉濱語帶警告地說,“别靠得太近,你會掉下水的。
而且我得說,當面拆穿一個魔術師的手法可非常不禮貌。
你聽過那個魔術師與鹦鹉的笑話嗎?你總不想他把咱們的船也變沒吧?”
詹妮娅坐直身體,扭頭去看周溫行。
她一點也不驚訝地發現周溫行就跟在竹筏後邊。
那個被她充好的遊泳圈簡直開玩笑似地套在他身上,根本沒起到任何作用。
他像個幽靈那樣滑行在水面上,與竹筏保持着相同的速度。
觀察這景象令詹妮娅逐漸有了一種領悟。
但那主要不是關于周溫行的,而是關于赤拉濱的:赤拉濱一直在跟她開玩笑。
他讓她充那個敷衍了事的充氣遊泳圈,那些關于蟻群和海怪的話題。
這個男人或許是有種扭曲的幽默感,又或許直言不諱真的會帶來某種麻煩。
他沒有告訴她全部的真話,可是又故意把謊言撒得很拙劣,他完全就是在逗她玩。
那麼當小木船剛被打翻時,當那個怪物用鲨魚來恐吓她時,赤拉濱是消失去了哪兒呢?不管他躲在哪兒,魔星阿爾戈沒有發現他,而他卻好整以暇地看着那怪物折磨她,直到周溫行從鲨魚裡蹦出來。
那絕不是湊巧。
這個長得猶如紅皮魔鬼的男人有些叫人讨厭的惡劣趣味。
詹妮娅閉起眼睛做了幾個深呼吸。
公平來講,她心想,沒有幾個人能在她這個年紀見識這種事兒了。
赤拉濱讓她看到了一扇通往怪異的門,那對于愛探險的人是無比珍貴的,這一點他沒有撒謊。
而且歸根到底,他也的确沒叫她淹死在水裡,或是被兇殘的怪物吃掉,她還是能平安無事地回到岸上,除非她接下來就因為傷口細菌感染而死。
“你在做什麼呢,瞭頭?”赤拉濱問。
詹妮娅睜開眼睛說:“沒什麼。
”
“你剛才看起來可不太舒服。
”
“我在調整自己看待事情的态度。
”詹妮娅說,“就是一些心理疏導。
”
“這你都自己做嗎?了不起。
但你真的不考慮和專業人士談談?”
詹妮娅又一次回頭看向周溫行。
在洞悉了赤拉濱的某些行為模式之後,詹妮娅覺得自己的嗅覺似乎也變得敏銳起來。
她意識到赤拉濱不止一次地提起周溫行,那不單單是他自己在和周溫行聊天,而是在引導詹妮娅去同周溫行說話。
他甚至給詹妮娅建議過話題。
那是為什麼?她和周溫行能有什麼“緣分”?
“嗯……不,”她說,“我現在好多了。
不過我想聊聊關于動物的事,關于狼的事。
那會讓我感覺更好些。
”
“你真的喜歡狼,瞭頭。
”
“還沒喜歡到會去和狼住在一起。
現在不會。
我聽說過有人能融入野生的狼群,但我沒學過那種技巧,我隻在公園裡見過落單的狼……我想山地裡也許還能看見野生狼群。
”
詹妮娅目光閃爍地望着周溫行。
她沒指望他會接話,可是周溫行的确在聽着她和赤拉濱聊天。
當她盯着他那條可怕的手臂殘骸看時,周溫行微微地點了點頭。
“有的。
”他說,“我見過狼群。
”
詹妮娅看了看赤拉濱,後者好像突然間對天際線的景象産生了濃厚興趣。
她覺得有點古怪,可還是繼續說:“它們有攻擊你的意圖嗎?”
“沒有,我偶爾會給它們喂食。
”
“用家禽?”
周溫行搖了搖頭。
他臉上露出一點溫和的表情。
詹妮娅又把問題重複了一遍,他才回答說:“不是用動物喂的。
”
“你給它們喂草和水果?”
“它們是不會從陌生人手裡接過這種食物的。
”
“那……”
“用剛才那種東西。
”周溫行說,“也就是你們稱作怪物的東西。
”
詹妮娅知道自己臉上的表情僵了幾秒。
“那麼,”她說,“你是個怪物獵人,是這樣嗎?你用你的戲法滿世界狩獵怪物?”
“沒有那回事,我并不喜歡和怪物打交道。
”
而你卻從鲨魚肚子裡鑽出來給了那怪物一竿子——詹妮娅把這句話吞回肚子裡。
她隐隐明白這可能是違規的,赤拉濱提醒她去别拆穿魔術師的戲法。
她想起自己在周溫行出現的那一刻尖叫了。
那與其說是恐懼,不如說是一種對混亂和郁悶的發洩。
可是她還是尖叫了,就好像她不是那個能用手槍和販毒前男友對峙的人。
回想這件事實在使她懊悔。
她近乎是賭氣地說:“那你是為了喂狼才去殺它們?”
“不,那隻是不知道應該怎樣處理屍體才好。
留下來的血肉太多了,如果不處理掉,或許會生出别的東西。
但那并不是最初的目的。
我隻是不得已才這麼做。
”
“什麼樣的不得已?”詹妮娅問。
她不知道這是否屬于禁忌的問題,但話已經沖口而出。
她立刻偷看了眼赤拉濱,後者依舊興緻濃厚地研究着天際線。
周溫行卻把臉轉過來,用一種請教似的口吻反問道:“你會為了什麼而去做不得已的事呢?”
“我……我盡量避免做不得已的事。
”
“如果避免不了呢?”
詹妮娅想讓他舉個更具體點的例子。
可是當她的視線與周溫行棕色的眼睛對上時,她陡然間醒悟到他在說的是什麼。
她今夜來到這兒就不是完全自願的,至少她原本不會願意跟着兩個陌生男人半夜鬼混。
她在這兒是因為周溫行抛給她一個誘餌,那才是她今夜這場倒黴的源頭。
“你有一個哥哥。
”她遲疑不決地說,“而且他得了嚴重的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