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魚鳍遠離了她,她才蜷縮起手腳,盡可能不讓自己的身體暴露在水下的視野中。
她這些動作想必狼狽極了,因為那畜生得意的狂笑一刻也沒停下。
“你冒汁了!”它幸災樂禍地叫道,“你要被吃掉咯!”
詹妮娅沒有應聲。
她盡量把自己那條受傷的小腿擡高,并且按住她認為是止血點的部位。
保持冷靜。
她咬着嘴唇想。
這東西其實沒有那麼她害怕的那麼聰明。
這東西就和她的前男友一樣蠢。
它甚至不知道鲨魚對沒有魚腥味的人血根本不感興趣。
不會的。
一條受傷的大白鲨不會在食物充足的情況下率先襲擊她,隻要她表現得像頭不好惹的猛獸。
要是鲨魚突然沖出水面咬她,她必須狠狠地對着它的鼻子和眼睛來一下,那裡是它的脆弱部位。
她的血不會讓鲨魚興奮,她隻要讓它知道惹她是劃不來的。
想到這些對策使她又變得勇敢起來。
她一邊盯着那隻辦成年的大白鲨,一邊聽阿爾戈在那裡大吵大鬧。
那魔星拼命地給鲨魚鼓勁,想要它好好品味一頓人肉大餐。
詹妮娅冷冷地騎在竹堆上,決定忍住出言嘲諷的沖動。
讓阿爾戈發現流行電影裡的謬誤對她并沒有好處。
它可以繼續期待鲨魚吃了她,而不是另想些别的主意。
“吃了她呀!”阿爾戈喊道。
大白鲨并不理睬他的叫喊。
起初它還在海上遊弋,有那麼點意圖不明,詹妮娅也不敢說自己從網上看到的知識就比電影有用多少。
但是她打定了主意是要堅守在這兒,絕不讓那魔星把自己帶走。
這不是一場勒索贖金的綁架,如果她被帶走了,那她就是死定了。
而且在她死前那東西還會極盡所能地嘲笑她,輕蔑她,因為她是那麼容易對付。
可是幸運最後還是站在了她這一邊。
阿爾戈的聲音已給那條大白鲨帶來了疼痛與恐懼。
當它重獲自由後,漂在水上的詹妮娅已經無法引起它的興趣。
在短暫的遊弋後,海面上對峙的雙方都看見它的黑色背鳍陡然沉入水下。
“啥呀?”阿爾戈說。
它手舞足蹈的姿勢僵住了,腦袋歪歪地盯着那一片水域了,仿佛在等着鲨魚重新跳出來襲擊詹妮娅。
它臉上僵硬的表情真叫詹妮娅想要狠狠地嘲笑一番,可是她心裡其實也同樣害怕。
她屏息等待着,看看鲨魚是否會突然從底下跳出來,把整個竹堆都掀翻。
什麼也沒發生。
阿爾戈開始大發雷霆。
“你這蠢魚蠢魚蠢魚蠢魚!”它尖叫着說,“誰也不會請你去表演了!”
沒人喜歡給你表演。
詹妮娅在心裡說。
也沒有魚喜歡。
活鲨魚可不是電影裡那些拿來恐吓人的玩偶和特效,它們才不是為了給人制造驚悚和樂子而存在的。
不過如今她也不敢打包票了,既然有自稱是一顆星星的怪物,那麼以殺人表演為樂的鲨魚也沒什麼好驚奇的。
也許真的有,隻是她還沒遇到過。
她不過是這樣想了一想。
可是緊接着她卻看到海面上又浮起了那标志性的三角背鳍。
它悄無聲息地出現在她和魔星阿爾戈的中間,就連一絲水花都沒有驚起。
看到它東西出現時,阿爾戈發出驚喜的尖笑,而詹妮娅卻覺得一陣寒意從腳底闆湧上來。
“你總算開竅了。
”魔星誇獎道,“你是一條好魚!”
像是在回應它的誇獎,那黑色的魚鳍繞着詹妮娅和阿爾戈圈圈打轉,在海上劃出一個又一個逐漸縮小的數字八。
詹妮娅使勁地從自己褲子上撕下點碎布條,給自己的小腿傷口做了個聊勝于無的止血包紮。
她的眼睛盯着海浪裡的影子,看見那三角背鳍已經輕輕撞在她身後的竹堆上,可是卻并沒有把竹堆撞翻。
她聽到一聲非常輕微而短促的脆響,還有一股竹葉的香味。
等那背鳍遊走時,她又發現那地方的防水布似乎被鲨魚牙齒給咬壞了。
這是怎麼回事?她茫然地思索着,難道這是一條吃竹子的鲨魚?它想知道防水布裡頭裹的是什麼?
黑色背鳍已經從她身後兜了出來,接着又遊向阿爾戈。
詹妮娅覺得自己臉上或許露出了非常愚蠢的表情,因為魔星正指着她發出大聲的嘲笑。
“好吧,好吧,看來這條魚是想明白了!”阿爾戈說,“它知道如果它不聽我的,那它早晚也會被我吃了。
它可是比你聰明多了,蠢丫頭。
好啦,你想玩抛魚遊戲嗎?現在咱們再來一次。
”
阿爾戈把它那兩隻手伸向靠近的黑背鳍。
在那瞬間,詹妮娅仿佛已經得到了某種預兆啟示。
她暗暗祈禱鲨魚會一口咬掉科萊因的兩條胳膊,上半身全吃了也不要緊。
可是,接下來發生的事叫她一點也沒想到。
鲨魚尖尖的鼻子從水底下探了出來。
它的背部朝着詹妮娅,因此從詹妮娅的角度看來,那仿佛是鲨魚從嘴裡吐出了一整根長長的竹竿。
竹竿朝外的一頭已經被削得像标槍那樣尖利。
當阿爾戈伸出懷抱要把鲨魚舉起來時,那根竹竿筆直地刺穿了科萊因的咽喉。
阿爾戈咕咕地叫了起來。
它的兩個眼眶看起來都已經有正常人的兩倍大,像個被放大後裝在成人身體上的嬰兒腦袋,準備要放聲地啼哭。
可是它再不能像之前那樣制造噪音了。
被竹竿貫穿的部位幾乎沒有流血,然而科萊因的臉卻變得慘白起來。
他好像突然間又轉變了,從一個裹着人皮的怪物變回了一具屍體。
詹妮娅說不上來具體有什麼變化,她隻覺得科萊因的身體變得更……正常了。
一具正常的屍體并不能令她害怕。
那具被竹竿貫穿的屍體消失在了海浪裡,平靜得好像從未出現過。
詹妮娅呆呆地看着這一幕,甚至忘了自己衣袖裡還揣着手機。
當她茫然地抓着自己濕漉漉的頭發時,手機一下就滑了出來,沿着竹堆掉向海面。
她想撲出去抓住它,結果小腿卻痛得她叫了一聲,根本用不了力氣。
嘩啦啦!一隻手從海面底下伸了出來。
它像是早就瞄準好了,穩穩地抓住詹妮娅快要掉進海裡的手機,接着一個紅通通的赤拉濱從黑暗的海水裡爬了出來。
他的重量讓竹堆往下一沉,但還不至于承載不起。
當他把開着手電筒的手機歸還給詹妮娅時,燈光照出了一張滿是笑容的濕漉漉的臉。
“哎呀,可真是個吓人的東西。
”赤拉濱說,“我可沒想到會碰見這麼一位老兄呀。
多虧你和他折騰了一會兒,否則我可就有麻煩了。
不過我看你的腿得消消毒了,瞭頭。
你感覺怎麼樣?”
看到另一個活人令詹妮娅感到驚喜。
她的腦袋裡還有一萬個疑問,可法否認自己看到赤拉濱幸存時是非常高興的。
她拿回了自己的手機,這才想起來那條吐出竹竿的鲨魚。
“剛才有一條鲨魚。
”詹妮娅說,“嗯,它有點不尋常……”
“我真沒想到他會玩這一手。
”赤拉濱說,“那倒是挺有效的,不過我估計他自己也夠嗆。
你願意幫把手嗎,瞭頭?周是不能上這堆竹子的,沒準會要了他的命。
”
詹妮娅完全迷惑了。
她看着赤拉濱把手伸進褲兜裡不停地掏出一些,好像她媽媽從抽屜底部的縫隙裡掏文件,最後掏出來的東西簡直不像是當初能塞進櫃子裡的。
赤拉濱竟然從他的褲袋裡掏出了一整隻癟到不能再癟的充氣救生圈。
然後他又從上衣口袋裡掏出一個給氣球充氣用的迷你手動充氣泵,彬彬有禮地把這兩樣玩具似的東西也交給詹妮娅。
“幫我個忙行嗎,瞭頭?”他說,“給這玩意兒充充氣,等下我們會用得着的。
”
詹妮娅稀裡糊塗地接過這兩樣東西。
她的腦子沒明白過來,但不妨礙先動手給遊泳圈充充氣。
“我們要這東西做什麼?”她問道。
“像我剛才說的,瞭頭。
得給周找個地方。
咱們倆是無所謂的,可他最好離這些東西遠點。
“
“他還活着嗎?還在水底下?”
赤拉濱搖了搖頭。
有一陣子他雙手環胸,在那裡盯着詹妮娅充氣,臉上挂着種奇特的笑容。
詹妮娅假裝自己不在意,可是心卻砰砰直跳,好像已經明白了某些叫人難以接受的事實。
“你可能不會很願意知道的,瞭頭。
”
“為什麼呢?”
“俗話說:香腸好吃,但别問做法。
”
“我知道香腸是怎麼做的。
”
“哦,對。
我忘了你們這兒是個愛吃香腸的地方。
好吧,好吧,既然這關于香腸,咱們就來看看……”
赤拉濱蹲了下來,小心地把自己挪到竹堆旁邊,沖着海面高聲問:“周,你介意出來嗎?我看還是讓瞭頭見見你好了。
”
滿月已經西沉,而天盡管沒有亮,原先那股神秘的氛圍卻已消散無蹤。
那層籠罩世界的黑幕并不存在,托舉着她和赤拉濱的不過是片廣袤而平凡的水域。
用平凡來形容海洋是否恰當?它是孕育生命萬類的源頭,神聖一如母親的子宮。
可是,如果奇迹日複一日地出現,如果絕景總是無條件地出現在世人眼前,那麼人們就會認為它是平凡的。
人們所知曉的和所習慣的,小如螞蟻,大如鲸魚,它們都是平凡的,不是怪物,而是動物。
平凡甚至與危害無關,因為吃人的星星是怪物,而能殺人的鲨魚卻隻是動物。
從海中遊到詹妮娅與赤拉濱面前的鲨魚也是動物——直到右臂融化的周溫行從那東西嘴裡爬出來。
在這整個過程中,詹妮娅的嘴巴張得就和那隻鲨魚一樣大。
“就挺怪的,是不是?“赤拉濱說,“咱們還是趁早回去讓他洗個澡吧。
今夜可真是叫咱們都吃了大苦頭。
”
詹妮娅吸氣、再吸氣,然後又呼氣。
她盯着周溫行把腳從鲨魚的喉嚨裡抽出來,終于發出了這夜以來第一聲歇斯底裡的尖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