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沒有任何反饋。
“……你就一點也不關心她的事情嗎?”即使周雨平日不習慣高聲說話,這時也不由地提高了音量,“她是你的親生女兒吧?這麼多年來不管不問,難道連她的死活也不在乎嗎?”
自然,屋内仍舊死一般沉寂着,沒有顯出任何關切的意思。
憑着胸中充盈的怒氣,周雨快步走向門旁的窗戶,要把布簾扯下來看個清楚。
手指接觸到布面刺繡的刹那,他感覺到針刺似的冰涼。
随即,他用力一拉,嘩啦地将整片布簾拉了出來。
裸露的窗洞深處唯有一片黑暗。
幽冷濕膩的焚膏香氣從中飄散出來。
周雨睜大雙眼,竭力想從黑暗裡辨清屋内的情況。
這一夜月色晴朗,繁星滿天,屋外的楓樹林又很稀疏,光線并不算暗。
但唯獨這扇窗後,如一個吸光的黑洞,怎麼都看不到内部情況。
就在他想要不顧一切地探頭進去之前,黑洞内終于有了不同的色彩。
淡淡的、晨霧般透明的白,從黑暗深處湧流出來。
窗内的黑暗裡,翩翩飛出幾隻銀蝶。
周雨茫然地看着銀蝶從自己臉側飛開。
他不明白屋内為何會關着這些蝴蝶。
銀蝶在楓林中短暫地徘徊,然後像約好了似的,向着兩峰之上的霄月飛去。
它們繞着自月亮垂下的銀線旋回、融解,化為無數細小的銀絲,輕飄飄地散落下來。
那是隻有在夢幻中能看到的奇景。
周雨已經忘記了自己原先的目的,隻是呆然地站在原地,仰望着銀絲飄落。
他忽然有了一種極其熟悉的感覺。
沒錯,此刻的他,像是又回到了夢中的米根竹市。
也隻有夢裡才會見到如此匪夷所思的場面吧。
銀絲像煙霧般缭繞着、搖曳着,逐漸靠近他,溫柔地依附在他的頸間。
——然後,一瞬間,用力地朝上收緊。
那股力量瞬間将周雨從地面上吊了起來。
細如魚線的蝴蝶之絲,深深地陷進皮肉裡,将氣管死死勒住。
那種細度應當足夠把他的頸部直接割斷,其實卻連皮膚也沒有撕破。
細絲隻是像要拽斷他的頸椎般,迅速地拖着他向上升起。
周雨想要掙紮,然而窒息使他發不出任何力氣。
幾乎是一眨眼的功夫,他的雙足已經距離地面五十米以上,在寒冷的山風中飄飄蕩蕩。
舉目上眺,月輪離他空前接近,龐大荒渺,猶如巨鲸之口。
月華垂落,凝聚成銀色的線,墜向混沌黑暗的塵世。
纏繞在周雨頸上的蝴蝶之絲,正一邊往上攀緣,一邊融進銀線當中。
這麼說來十分荒誕,但事情正切實地發生在周雨眼前。
——他就要被吊死在月亮上了。
這樣的死法,比起在現代都市裡被人狼撕咬,比起被透明的長劍穿透胸膛,還要更加可笑、可悲。
周雨的頭劇烈地疼痛起來。
模糊搖晃的視野裡,黑暗的潮水翻湧着,逐漸污染了純白無暇的月輪。
有柄鋼錐在他腦袋裡瘋狂地穿鑿。
他的精神仿佛脫離了肉體,飄向黑暗虛空中的月亮。
這個蒼白色的巨大空洞中,有一座燈火朦胧的城市。
它正在月的彼岸的黑潮裡漂浮着,輕輕的搖蕩。
周雨想起來了。
那城市裡住着一個女孩,她已失蹤半年有餘。
動起來。
動起來。
——
那個瞬間周雨的手臂恢複了知覺,折刀的刀刃向頸間猛然揮去。
蝴蝶之絲無聲破碎。
解脫桎梏的周雨失去支撐,向下掠過雙峰的尖頂,朝着地面急遽地墜落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