點沒有任何人,或,任何理論,能給出有力的保證。
維斯沒有保留這個看法,讓它隻爛在自己心中。
他從來不向蓓隐瞞自己的想法,而蓓也以朋友的态度向他诘問:你認為心智是什麼?在這些骨骼、肌肉和神經的組合物之間,是否真的形成了某種有意義的整體?他們和切分器并無本質的不同,隻不過他們是由更少的可能性與更多的時間制造出來的。
生命不在于組成材料,僅僅在于結構的湧現。
這當然不符合現行的醫學觀點,不過實驗落後于理論并不出奇,這是前沿學科的常态。
如今他們要争分奪秒,不是發明切分器,而是要從遊離病人的腦袋裡發現它,再通過他們搭建的裝置證明它。
這是一場偉大的研究,通往更偉大的意義。
而如果大擠壓成為他們的文明之末,她希望至少切分器能夠運行起來。
不必真的給出答案,她隻想知道她對生命的觀點是否正确。
維斯短暫地走神了。
他不知道自己為何在這個時刻想起這些。
一些零碎的往事。
而當他回過神時,上傳已經結束了。
弗奧依然躺在上傳台裡,表情平靜,如同熟睡。
那畫面仿佛是刺痛了他的神經,令他下意識地逃向往事。
他多希望他還停留在這些往事裡,在星艦中漫遊虛空,星辰就像是漂浮在深淵裡的碎片,他時常想象它們全在下墜,而不是星艦正在遠離。
弗奧死了。
他平靜地想到。
緊跟着思維又劃開了。
不去考慮令人刺痛的現實,而是零碎的往事和記憶。
生命是由記憶構成的,哪怕是無意識的身體記憶。
腦會記憶。
神經會記憶。
手腳甚至皮膚也有自己的記憶方式。
習慣與傷疤。
随便計算中心的元老們怎麼解釋,但他認為生命是由這些構成的。
藍光束在房間裡閃爍。
那也是弗奧。
不過并不是一個完整的電子幽靈弗奧。
他們連活着的原版的弗奧也不需要,更别提死了的。
那隻能說是一些關于弗奧的思想結構的數據,就像是一張圖片轉換成的編碼。
但是連這些也不會完整地保留。
他知道的。
這些必須被嘗試着拆解,用于修正切分器的某個模塊。
他不知道。
這并不是他的所學和所任。
弗奧的确已經死了。
上傳台前端的白燈熄滅了。
至少這是一種無痛的離去,早在探針進入大腦前他就已經被麻醉了。
是的,與他有着共同記憶的人又少了一個。
看守人們上去确認情況。
這也隻是程序。
他們會把他帶走,送去回收站處理。
其中一個走到維斯面前,委婉地提醒他那枚圓币的存在。
維斯這才想起它的存在。
它摸起來如此纖薄而鋒利,已經在攥握裡磨傷了他的皮膚。
“我們最好把它也送去回收。
”看守人說。
他們已做過檢查,确定這隻是件徒有紀念價值的古物。
如果在别的地方發現,它或許會被送進紀念館,但是進入計算中心的東西并不需要遵循古物規定。
維斯同意了。
那也完全符合程序。
他們脫離原始貨币已有很久了,但保留下來的實物和數據模型仍有很多。
那不是值得破例的稀有物件,在計算中心的許多人看來,古物本身是一個假概念,對于一種過去的簡單的物質組合形式的迷戀是病态的,因為“過去”本身就缺乏價值。
一種選擇成為曆史必有其原因。
他準備把圓币交給看守人,但突然間又改變了主意。
他親自走向弗奧,想把後者費盡心思保留下來的東西歸還。
當他掰開弗奧仍然柔軟的手掌關節時,對方卻睜開眼睛,沖他微微一笑。
他的眼睛在光線下不再是炭灰色,而是像冰淵般潮湧的幽暗。
他抓住維斯的手,說話時帶着哼唱的韻律。
“成交。
”他說。
整個藍房子如水一般流動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