妥巴在前引路。
他牽着荊璜重新走上十樓。
這一次姬尋運用了他作為家主的能力,讓每一層台階的數量都大幅減少了,但卻沒有抹除荊璜創造的部分。
他們又回到了午夜前離開的門前。
姬尋打開房門,露出後頭簡陋而整潔的石窟。
離門最遠的牆角下鋪着草席,看起來寒酸又不夠舒适。
但那已足夠用了,打開房門以前,姬尋已在席鋪下構思了一個保溫系統,足夠讓人安穩入睡。
他把荊璜送到席上,自己則悄然關上房門。
妥巴歪扭橫斜的眼睛笑吟吟地打量着他。
“我想您不打算按時睡覺。
”它說。
實際上,姬尋從不久睡。
對于緩解肉體疲勞,他有很多種替代睡眠的法子。
他隻在集中思考後做短時的休憩,好讓思維恢複敏銳。
但現在他不需要修整,他感到自己的頭腦仍很清楚。
“現在是什麼時候?”他問道。
“午夜快過一刻。
您需要吃點什麼嗎?”
姬尋不感興趣地拒絕了。
他隻在禮儀的場合上花費大量時間吃喝。
有些人熱衷于這種娛樂。
他知道荊璜也保留着相當多的飲食習慣——不過,那僅限于素食。
宗教。
當他往書房走時,從荊璜的餐點聯想起這個詞。
在這座城裡信仰宗教不會得到什麼實際好處,或者應該說,更多的好處。
因為每個家庭得到的都是無限。
信仰成了周期性的流行,就和服飾、遊戲與哲學一樣。
人們會約定好這段時間遵從什麼樣的觀念,遵從什麼樣的規矩,有時甚至還在某人家裡舉行祭祀。
他們可以把信仰活動做得十分完美,因為所有細節都能從過往的曆史裡學習。
這或許也是一種聰明的娛樂,因為構建種種局限的觀念是有助于預防遊離病的。
他不知道荊璜遵循的是什麼樣的信仰。
某種溫和的泛靈論。
他推斷。
或是道德主義。
強調慈悲與仁善。
或許他将從這個角度去介入荊璜的幻想。
他打開自己的房門時這樣想着。
緊接着他踏上一片幽暗深空下的冰原。
那冰原是某段曆史的截面,隻剩一塊很小的空地,矗立着一座黑色石塔。
他慣用的書房與研究室。
在空地以外的地方,包裹黑塔的是未知的黑暗。
一片反映心靈之貌的異質空間。
有時,某些東西潛伏在黑暗裡,窺伺這孤獨的居所。
它們甚至會惡作劇地敲打房門。
曾有一次姬尋短暫地睡着,睜開眼時發現塔外貼滿了切成紙片般細薄的血肉。
他做了一點檢驗,那些血肉和他自己身體的藍圖完全一緻。
狡猾而惡毒的冒犯者。
但他不以為意,因為它們無法突破黑塔,更不會出現在他面前。
這裡是過去,同時更是他的屋子。
他作為主人的權威無可動搖。
他登上黑塔外部的旋階,但沒有立刻進入書房。
在中途,他停留下來,注視塔外的黑暗。
當他在視線裡投注思維與想象後,那片無形的心靈之質蠕動着,重組出他腦海中的景象。
由能量線勾畫的幾何體在深空中旋轉發光。
它們是四維構體的可視投影。
每當姬尋在想象中将其翻轉,那降維後的圖景也随之變化。
他構思着,尋找一個可能的出口。
光圖在他的思索中鋪滿整片天際。
然而,當他試圖将這超四維體以物質材料顯現時,能量便因思想的矛盾而湮滅了。
他那便利的草稿紙恢複成一片純粹的黑暗。
姬尋站在旋階上。
他并不感到失望,因為那終歸隻是一種方法的訓練。
如果他想要這個超幾何體,屋子可以直接為他制造出來。
重要的仍然是可驗證的途徑。
他可以繼續這個訓練,直到妥巴過來告訴他荊璜醒了。
但他聽見塔内細微的報時聲,一種奇怪的熟悉感便使他停了下來。
淩晨三刻。
他在塔外站了足足兩刻時間。
或許是時候回到書房裡,把這空間還給它在曆史上的主人。
現在,他更願意把精力放在對遊離病的研究上。
他走完旋階,回到書房裡。
室内仍然保留着原本的狀态。
一本書攤放在桌上,那溶液人的冒險故事。
這時姬尋沒有任何意願讀這本書,他那遊離現實的異樣感已完全消退了。
他伸出手,指尖掠過最底部的那行字。
“……溶液人使勁地搖晃身體。
他把自己搖勻,重新變得冷靜而聰明。
現在他開始下一次行動……”
字迹在他眼前破碎了。
從那些針尖般細小的字縫裡,每個迸裂的光點都比恒星爆發更為明亮。
姬尋在那幻覺中失去了意識。
他如死屍般僵直地坐着。
好幾分鐘。
塔外響起濕漉漉的腳步聲,有人愉快地用腳跟敲打地面。
“三刻七分!三刻七分!”妥巴怪笑着喊道,“時候到了,你這死人!快給我們大夥找些樂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