劄感到自己做了一場很短的夢。
就如那些他被關在箱子裡的時刻,他的頭腦又退化到懵懂迷亂的童年時代。
他的姐妹和父母。
在那時有無數件事是不能做的,而未來可能會做的也有無數件。
高地如圍牆般遮蔽了通向更遠處的視野,他想知道那後面是否藏着和家附近不同的東西。
一個奇境。
或許在那裡,昆蟲全能看懂手勢,而房屋全是用白雪般的紙片疊成的。
醫師的獨屋在積霜的山壁底下,像是通往高地之外的唯一門戶。
在他敲響門扉後,醫師的臉從門洞裡浮現出來,眼睛像死人一樣蒙着白翳。
他的耳朵似乎被割掉了,完全被黑色的,不知何時生長到背部的頭發遮住了。
那多怪啊。
但是在夢裡,他一點也不害怕,而是以孩童的天真與歡喜跑進獨屋内。
他穿過醫師家裡的桌子,來到那完全雪白的、由紙片疊成的蜂房般的城市。
在那座城市中,整個世界都是光明的,天空和地面都一樣。
紙城是柔軟的。
他能掀開任何一片牆壁,走進任何一間屋子。
裡頭生活的人也完全是白紙做成的,輕盈而且柔和,沒有一點煩惱的樣子。
它們款待他,和他玩耍嬉戲。
玩鬧中,他不小心将一個紙居民撕斷了,它馬上倒下去,變成毫無生氣的薄紙片,與紙片鋪就的霜地融為一體。
他為自己的錯誤感到懊悔極了。
那無異于意外地殺害了一位朋友。
但緊接着那些紙人開始從地上裁剪。
他們比照着彼此的樣子,用薄薄的手掌割出差不多的形狀。
又一個紙人從地上躍起了。
它和劄撕毀的那個沒有什麼兩樣,并且也同樣輕盈而柔和。
劄一下感到無比高興。
他發出一大串笑聲,猛烈揮舞自己的雙手。
正是這個動作令他從睡夢中驚醒過來。
他睜開眼睛,發現自己正躺在醫師的獨屋裡。
他還沒有完全地清醒,因此未能意識到這間屋子是很奇怪的——每一道牆縫看起來都是那麼的扁平,而且也安靜得不可思議。
此時劄還沉浸在夢境的孩童般天真純粹的幸福裡。
直到他注意到那個坐在牆角邊的人。
那穿着紅袍的怪胎正在醫師過去所坐的位置上,不動聲色地打量着他。
劄吃驚地把手伸到胸前,想要抓點什麼用來自衛的東西。
他随即看見自己手臂末端連着一雙完好的、就連膚色也完全一緻的肉掌。
他終于想起了自己因過度疲勞與震驚而昏迷前所發生的一切。
他的雙手,那坐在房間裡的死人,還有醫師。
這一切的咄咄怪事,他半點也想不通。
那紅袍子的怪胎向他走來了。
劄立刻因恐懼而往後退縮。
他并非不記得自己昏迷前曾把對方當作醫師,然而現在這一切卻變得極為不真實。
醫師死了,他親手辦的葬禮。
難道黑天裡的陰魂會變成另一種完全不同的模樣嗎?他又怎麼會回到醫師的小屋裡呢?
或許因為他的反應,對方在床邊停下腳步。
那藏在紅袖子裡的手探出來向他确認雙手是否有什麼異樣。
劄茫然地否認了,但又想起自己昏睡前的遭遇。
他的手早已沒有了,是兩個沒有觸感的鐵支架,他的腿也應當沒有了,現在它們又好端端地在他身上。
他仔細地看了一眼手掌,終于發現它們和他真正原本的手還是有所不同的。
盡管膚色和質地上那麼相近,他過去在勞作中留下的永久性的傷疤都不見了。
穿紅袍的怪胎在床頭等了一會兒,讓劄得以仔細地檢查過自己的身軀。
在這段時間裡他似乎也在端詳劄,隻是沒法從他冰冰冷冷的眼睛裡看出态度來。
過了好一陣子,等劄再次看向他時,他才做了個打招呼的手勢。
你長大了。
他這樣告訴劄。
把眼前年輕而可怕的畸形人與醫師聯系起來,這又花了劄很長一段時間。
當他終于能把這件事通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