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原本不住在這兒?那領頭的問。
很多人知道答案。
劄隻得承認。
緊接着他被請教自己原本的住址,以及為何要搬走。
事情都是公開的,而且也簡單明了,隐瞞不見什麼好處。
他謹慎地回應了所有的問題,不知它們有何意義。
搜集者們對過去幾年來的本地收獲不太滿意。
他們表示,和其他區域相比,這裡每年提供的礦物要少上兩三成,人口卻沒什麼差别。
他們還發現,盡管搜集者們數量衆多,每次從這兒回去的人卻似乎總要少一些。
劄謙卑地垂下頭,把手按在膝蓋上,表示他無法回答這些問題。
上交的數目總是聽從于收集者,他并不知道本地與其他區域有何不同。
他同樣不知道搜集者是否減少了。
人們都相信他們的數量是無窮無盡的。
當他打出手勢時,兩名随行者密切監視着他的兒女。
而領頭人用閃爍的光眼凝視于他,在他的胸膛與臉部來回。
劄也知道他們能看穿虛假的回答。
搜集者們走了。
第二天,人們看到戰車飛向高地,去找别的人家搜集礦物。
沒有人在明面上表現出高興,因為誰都知道那些眼睛能看透牆壁。
劄的工坊裡沒有足夠的原料,也沒有成品的聲線管。
他沒有可去集市上交換的東西,而别人也沒有東西能換給他。
幸而搜集者們從不索要食物。
沒有人看見過他們吃喝。
在等待礦工們重歸集市的日子裡,他停下工坊運作以節省電力。
更多的時間裡他在屋中休息,聆聽屋外浮冰碰撞。
他擔心住在高地邊緣的姐姐一家,并且持續做着動蕩不安的夢。
童年的記憶在他腦海中攪動,醫師缺乏特色的無情面孔在冰塊撞擊聲中斷續閃現。
他夢見一些未曾特别着意的畫面。
妹妹站在桌邊玩弄瓶裡的昆蟲,醫師坐在角落裡,冷冷地觀察着她。
他的指間夾着白紙,翻來覆去地折疊。
奇怪的是,劄在夢中意識到,他從來沒看見過獨屋中有使用過的紙,或丢棄的紙。
所有放在桌上的紙都是新的,不留一絲折痕。
紙。
像金屬一樣光滑明亮的紙。
他曾看見小孩用指甲在紙上刻畫,但卻不記得最後形成了什麼樣的圖。
他也夢見醫師的死。
對于上年紀的人而言,那是一種安詳體面的死法。
那好像不是死,而隻是地離開了屋子,離開了劄和周圍所有人的視線。
他依舊居住在遠離人群的地方,不去集市,不買食物,永遠不給追求愛情的人開門。
在另一些夢裡,醫師又似乎一直是死的。
那屍體了無生氣,終日坐困在狹窄的屋中,就像成為聲線管工的劄。
那死人的視線從牆角投來,長久地凝視着他和他的妹妹。
他一直看着他們,就像一個未曾瞑目的鬼魂。
人們相信黑天裡擠滿了這種鬼混,全都一刻不停地盯着發光的大地。
為何不閉上眼睛?劄在夢中問。
醫師露出了笑容。
那是他去世前兩天所露出的帶着無名狡黠的笑。
緊接着劄又聽見了他童年時代曾聽聞的,最為可怕而又難忘的聲音。
那猛錘在人靈魂上的重響,那掃光一切顔色的黑天之怒。
劄在床上驚醒過來。
他聽到劇烈的聲響,好像礦井崩塌時發出的動靜。
他的房門——曾經是房門的殘骸——正冒出滾滾的濃煙。
在嗆人的焦煙後走進來三個搜查者。
他想要做手勢。
但卻被按住了。
那為首的人用包覆金屬的手指箍住他的手腕,輕輕往裡收緊。
他的腕骨碎了。
他們把他拖出去,把他的腳踝拴在一條鍊子上。
他什麼也沒有看清,緊接着一股巨力把他的腳往上拽,扯向那可怕的發着怒的黑天。
他的腳斷裂了,身體也像要被扯碎。
戰車又落回地上。
這時劄幾乎已想不起任何事。
過了不知多久,灼燙與劇痛使他回憶起自己的身份。
他看到了那閃爍紅光的管針似的眼睛,還有從光滑面孔上映出的死人般的面孔,那自然是他自己的臉。
去而複返的搜集者向他打起手勢。
可是劄竟看不懂那個詞。
那時他的腦袋中從來也沒有“被捕”這個概念。
領頭的把他扔在戰車的後邊,換了另一種解釋。
你要去别的地方受死。
他打着手勢告訴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