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

468 悼亡逝景的置彼周行(下)

首頁
    雪地般慘白的病房牆壁上挂着異常華麗的挂鐘。

     不知道是從哪裡弄來的古董鐘,金澄澄的銅質外殼顯得非常沉重。

    自底座往上,依次裝飾卷草、穗帶、香枝、鳥獸與飛雲,在鐘盤的頂部則是一個有腳的、近似葫蘆形狀的尖頂。

    那古怪的形狀,乍看使人聯想到油燈,而長久地觀察其上繁瑣複雜的花紋,又會逐漸産生宮殿的印象。

     整整半個小時的時間裡,陳偉就在床頭看着這盞富有異域風情的老式挂鐘,聆聽秒鐘滴答滴答的走動聲。

    雖然這段時間于他而言除了煎熬外别無意義,前來探望病人的朋友卻過得很充實,先是旁若無人地吃完自帶的午飯,随後又喝起了不知道是今天第幾罐的濃縮咖啡。

     銅質秒針機械地演奏。

     “周同學,我記得以前似乎和你提過一次。

    ” “你指什麼?” “就是說,從設定而言,阿拉丁其實是個中國人。

    雖然《一千零一夜》是阿拉伯人所流傳的故事,但故事中阿拉丁所居住的地方是當時阿拉伯人所認知的‘極東之地’,也就是中國的西部。

    而作為故事反派的魔法師,來自于非洲西北部的馬格裡布,是當時阿拉伯人眼中的日落之地。

    換句話說,魔法師為了追尋實現願望的萬能神燈,是跨越了整片汪洋大海,一路從日落的極西之地去到了日升的極東之地。

    我心想這真是了不起的毅力啊。

    比起遊手好閑又愛啃老的中國人阿拉丁來說,魔法師才比較有資格當故事主角吧?與其讓阿拉丁拿着神燈許些亂七八糟的願望,幹脆把他扔去宇宙裡自力更生算了。

    時代已經變了,讀者的口味也變得刁鑽了,如果是現在來寫這個故事的話,我認為應該重點講述魔法師從非洲奔赴海之東的故事才比較有噱頭。

    光說阿拉丁的話誰能想到是個發生在中國的故事呢?但是要說外國魔法師不遠萬裡來東方尋找神秘的東方法寶,大家就都會變得非常感興趣吧?這下就肯定能大賣特賣了。

    連故事的名字我都想好,幹脆就叫《東遊記》怎麼樣?” “真奇怪呢,陳同學。

    ” “不算很奇怪的名字吧?” “不,我沒有說你起的書名。

    我是指心髒病複發竟然會引起精神失常這件事。

    ” “我現在精神失常了嗎?” “從思維跳躍性來說,是有一定的嫌疑。

    ” “我也覺得呢。

    因為我眼前出現了完全不應該出現在這裡的東西。

    ” 陳偉舉起手指向挂鐘,用平常的語氣說:“周同學,請你解釋一下這件貴重物品為什麼會出現在我的病房裡。

    ” “我帶來的。

    你剛才親眼看着我挂上去的吧?” “不,我看到的是那位之前照料我的護士小姐挂上去的。

    她用她那傲人的身高和可怕的彈跳力,一下直接就蹦到了兩米以上的高度,把這麼沉重的挂鐘砰地拍在牆上。

    以這身手判斷,我想她平時下班以後可能都在拯救世界吧。

    而當這件事發生時,你隻是像個政府雇員似的站在旁邊下達命令罷了。

    說到這裡,我就不得不問一句,周同學,為什麼你可以命令一位超級英雄做這樣不像話的事?” 坐在床邊的女孩用手指梳攏散發,然後理所當然地答道:“因為這是我名下的醫院。

    ” “應該從何說起呢,我不知道該懷疑你這句話的真實性,還是這個醫院存在的合法性……千言萬語,我們還是回到最初的問題吧。

    周同學,為什麼要在我的病房裡挂一個古董鐘?” “因為這座鐘是你的生命倒計時。

    ” 陳偉不自覺地挺直上半身,用端正的态度問:“這是什麼意思?” “就是字面的意思,陳同學。

    當鐘表停止走動的時候你就會死。

    ” “醫囑裡倒是勸我要在安靜的環境裡好好休養呢。

    ” “醫囑是對的。

    請你這段時間不要再接觸任何外界信息源了。

    ” “那麼也把這個挂鐘拿走吧?鐘表聲很吵鬧。

    ” “不。

    醫囑和我沖突的時候請以我為準。

    ” 面對這樣無懈可擊的發言,陳偉也爽快地說:“既然如此,請把我的手機遞給我。

    ” “需要聯絡家屬嗎?” “不,我要報警。

    就算是朋友也沒辦法了,事到如今隻有請警方把我眼前這個預謀殺人犯立刻刑事拘留。

    因為隻是犯罪預謀階段所以也會從輕處置,這樣對我們雙方都是最優解。

    請放心吧,周同學。

    雖然你對我做出了這樣的事,歸根到底我們曾經是朋友,我會對媒體公允評價你走上犯罪道路的苦衷的。

    ” “手機之類的我先沒收了,陳同學。

    這樣你就不會對張同學說些引起誤會的話。

    其他的事情我會盡力而為。

    ” “是想說盡力而為地殺死我嗎?” “沒有那種事。

    我會盡一切可能維持這個鐘表的運轉。

    ” 那樣的話就拿回家去準時上發條好了——他把這句話吞回肚子裡。

    在這個情境下講論常識沒有任何意義,如果是單純地以争取自由為目的,就算是瘋人的邏輯也不得不順從。

     他組織了一下語言,說:“還記得我們昏迷之前在聊的話題嗎?” “是給張同學獻祭零食的事吧?” “在那更之前一點。

    ” “我沒有精神記住你的每一句話,陳同學。

    現在要應對的是你的生命安全問題。

    在這件事上我會不惜一切手段,就算你覺得我在發瘋也無所謂。

    ” “你知道藝術家在深度投入創作、變得如癡如狂時的狀态叫做什麼嗎?” 或許是不理解這句問題的來由,她保持着沉默。

     “古希臘人稱之為迷狂。

    作為曆史上最重要的文藝理論源頭之一,他們很早就注意到了詩人在創作時會陷入某種感情高漲、完全忘我的特殊狀态。

    就像是精神失常的病人一樣,對于正常人所感知的現世毫無所覺,轉而沉浸到了某個超驗的世界裡。

    除了詩歌創作以外,宗教和愛情也可能會産生類似的感受。

    但那并不是一種疾病,因為陷入迷狂的人在其他時段是完全正常的,而迷狂本身非但不算是破壞性的,還會帶來不可思議的成果。

    有的人甚至主張,迷狂是作為詩歌創作的決定性天賦。

    無法感受到迷狂的人,無論積累多少的技巧,都不能真正觸摸到詩歌的門檻。

    但這種迷狂是怎麼造成的呢?古希臘人認為那并不是人的理性所能辦到的事,而是被神所憑依的結果。

    詩歌之神——對于古希臘人而言也就是酒神,或許是在人喝得醉醺醺的時候更容易降臨吧,把自己身為神的知識降臨在凡人身上,借由他們的口說出了神的語言。

    可是,他們也認為在神之上還存在着更高的命運,柏拉圖學派提出了被叫做‘太一’的本原概念。

    由太一照耀的世界是什麼樣呢?那是投下了塵世這道歪曲陰影的完美世界,也就是理式的世界。

    如果人的靈魂透過塵世會想起那個世界的話,就會在詩性迷狂之上陷入更高的迷狂,也就是理性的迷狂。

    ” “我并不是詩人呢,陳同學。

    ” “但是我在說服自己理解你呢,周同學。

    迷狂是一種超驗的感受。

    由自身所立足之處往前奔跑,由塵世之景而看到天國之景,這樣的事情真的可能嗎?我自己從未産生過這種感受,但是有好幾次,周同學,我察覺到你留意着我所
上一章 章節目錄 下一頁
推薦內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