義上可以出這樣的一條規矩,但是一定可以通過某種形式變換來偷渡。
表面雖然不是‘關于願望的願望’,實際上卻依然會引起自涉性悖論。
”
迎着對方疑問的目光,陳偉苦惱地微笑着。
“啊,不好意思,這個聽起來确實很難理解,而且一時半會兒也很難想出例子來證明。
不過,關于自涉的漏洞無法靠禁止自涉來填補,這一點是已經通過數學方法證明的。
”
“出家不成後又打算用數學來坑蒙拐騙了嗎?”
“隻是普通的課外興趣而已。
”
“原來是這樣啊。
在放學以後到鬼屋裡散步的中文系學生,實際上卻是一個數理哲學愛好者。
真令人欽佩呢,陳同學。
下一次碰到鬼的時候就用你深奧的數學知識來教育她吧。
”
“……你真的對我出來的事意見很大呢。
不過,我并沒有把數學和哲學聯系起來的意思,周同學。
也許那對更專業的研究者是可以成立的,對我來說數學的興趣就止于推理而已。
啊,算法和數論對我來說,就和推理的詭計是一樣的。
具體的計算我可做不到,但是,‘核心詭計’的思路卻可以說一說。
”
她又一次沒有應答。
雖然沒有應答,臉上的表情卻顯示出專注。
這次是想要聽他說下去的意思。
于是陳偉說:“有這樣一間完美的樓房。
它是由世上所有的數學法則組成的。
每一條法則都是它的一塊磚。
因為法則是無限的,所以樓房也可以無限地向上堆高。
但是,無論堆積到什麼高度,樓房的大緻構造已經被建築規則給定死了。
就像語言要服從語法一樣,存在于樓房中的無數磚塊,全部都服從于這個系統本身的鐵律,也就是整個樓房的地基。
同時因為它在理論上是完美的數學樓房,所以任何數學法則的磚頭都必須能擺得進去。
隻有一種材料不允許進入樓内,那就是構成了大樓地基的,這個系統本身的法則。
”
“磚頭必須進去,地基材料則絕對不允許進入——這是為了保護這座完美數學大樓而施加的絕對鐵律。
通過避免這樣的自涉性悖論,一個用以判斷一切數論的形式邏輯系統便誕生了。
隻要這個針對地基的安全系統不崩塌,這棟完美數學大樓就可以說是數理邏輯的最高傑作。
”
“但是,這棟大樓最後遇到了一個狡猾的竊賊。
通過一套非常複雜的變幻手法,這個竊賊成功地偷出了某塊地基,把它完全合法地變成了一塊磚頭,繞過安全系統後塞進了大樓内部。
既然通過了安全系統檢測,那它毫無疑問是一塊磚,可同時又是地基的一部分。
整棟大樓被證明了自己的不完美,因此便崩潰了。
這是個很精彩的故事呢,周同學,有興趣的話你應該去看一看推理過程。
不過,那個同時也是件遺憾的事,因為人類對于‘完美邏輯形式’最接近的一次嘗試被打破了。
不,對于自涉問題的防衛失敗,可以說是我們思維殘缺的證明。
”
“……殘缺。
”
“因為現實是沒有悖論的,周同學。
即便數論系統的大樓轟然倒塌,你本身的生活卻得以繼續。
無論思想上出現多麼無法解釋的悖論,你所寄身的現實絕不會因此而受損。
這樣來說,現實一直是完美而自洽的,殘缺而矛盾的隻是我們的有限思維而已。
既然如此,由我們有限思維創造的形式,還能夠說比世界本身更接近理想狀态嗎?”
巘戅啃書居巘戅。
他輕松地望向窗外的星空,臉上挂着笑容。
“其實我還在思考另一個問題,周同學。
那就是許願星星的存在。
過去我曾認為,許願星星是會因為悖論而爆炸的,剛才也是那樣向你講的。
可是,最近我又想到了新的問題——許願星星要是真的存在的話,到底算是一種人造機械,還是自然現象呢?如果是前者的話,出現什麼故障都不奇怪,可如果是後者的話,那麼它也是世界的一部分。
就是說,它的自洽性要比我們思維更高才對。
憑什麼要因為我們的錯誤而讓它毀滅呢?不,作為許願星星來說,是不會被形式悖論所逼迫的,就像宇宙并不會因為人們質疑其起點而崩潰,隻不過自顧自地運行下去而已。
隻是,由此引發的運行結果,一定會導緻思維矛盾者自身的毀滅吧。
這是我的最新觀點,所以你說沒有發明星星語的必要,我覺得或許也是對的。
”
“陳同學,你把許願搞成了一件很令人厭惡的事呢。
”
“那可怪不到我頭上吧?星星本身對人既沒有惡意也沒有善意,隻是按照人的想法在發動而已。
願望也好,形式也好,本身都隻是中立的東西,是人擅自地區分了主體和客體,對象和形式。
那麼自己承擔後果不也是理所當然嗎?如果隻許一些可靠的願望,比如說,請星星向自己多眨一下眼之類的,我想那就是個完全無害的願望吧。
”
天空中的群星,全都朝着窗内的兩人眨起眼來。
雖然其中藏着吃人的兇手,但此刻看去卻全都非常可愛。
這不就完蛋了嗎?陳偉心想,這下是沒有辦法刑訊逼供了。
坐在課桌前的女孩放下咖啡罐,悄然地把臉埋進胳膊下,看起來好像準備小憩一會兒。
注意到她的疲憊後,他也不再說話,而是盯着窗外的天空,漫然地吹起安魂曲的旋律。
攫欝攫欝
從星光閃漾的午夜,一直到天際青白的黎明。
在這凄冷廢校裡的第一夜,到最後什麼都沒有遇上。
到了鳥雀開始啾鳴的時候,他走到課桌前,把睡着的女孩推醒過來。
“差不多該回去了,周同學。
昨晚我們沒有得到鬼魂女士的關注,現在就先回去睡個好覺吧。
”
口中這麼說着,實際上他自己也困得快睜不開眼。
反倒是在後半夜睡着的家夥精神起來,扶着他往校門口的方向走去。
“你這個狀态還能騎車嗎?”
“啊,我也覺得不太行。
幹脆就先把自行車扔在這兒吧。
今天就先打車回去。
”
他揉揉眼睛,打開地圖軟件。
這時旁邊的女孩說:“陳偉。
”
“怎麼了?想搭順風車的話,我們可不是住在同一邊吧?雖說我也不知道你現在的住址。
已經不住在西邊了嗎?”
“如果有那種星星的話,你會許什麼願望?”
他放下手機,看了看旁邊的人。
雖然是一個完全虛構的問題,對方卻顯得十分嚴肅,很有一種要在幻想裡尋求真實感的危險傾向。
巘戅巘戅
“我嘛……沒有什麼适合的願望。
不過,因為我現在困得要死,大概會許一些跟夢有關的願望吧。
不要再做奇怪的噩夢,不要再做找不到廁所的夢。
就做一個簡單安甯的美夢吧。
”
他按下呼叫出租的确認鍵,然後散漫地打了一個哈欠。
“我的願望就是,”他說,“讓這個夢持續得再久一些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