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中的精靈,三百年後就能飄入天空。
但那三百年不是必須的,她每遇到一個好孩子,為那孩子露出微笑,需要等待的時間就會縮短一年,而每一滴為壞孩子流的眼淚都要加上一年——羅彬瀚心想難道自己也要這麼幹嗎?他能在這兒找到的唯一孩子就是阿薩巴姆。
阿薩巴姆無疑是父慈女孝的好孩子,傳統文化與創世神話的典範楷模。
他保守估計要續刑一萬年。
羅彬瀚着實為這件事傷心。
他作為一個不快樂的小精靈,既沒有做好事的心情,也沒有唱歌的動力。
邦邦的聲音時有時無,向他傳達着雜亂的安慰與對自身狀态的感想。
剩下的交流則全部來自宇普西隆。
這真假不明、去向不清的宇普西隆,對羅彬瀚的所有探問都裝聾作啞,每次出現時都隻有一個要求。
“周雨先生,請你講講我們在上次分開後發生的事情吧。
”
羅彬瀚對他起着疑心,因此在機密事項上盡量講得簡略,可也不曾編造任何謊話。
有時宇普西隆對其中的某件事屢屢追問,他也會詳細回答,因為那通常并非什麼大不了的事,比如他們是怎樣發現宇普西隆失蹤,怎樣遇到邦邦和奧荷特,還有鹈鹕和空中的光網。
羅彬瀚本以為宇普西隆會對那些火翼生物感興趣,他還不知道自己要怎麼解釋阿薩巴姆,可是宇普西隆對這些竟都沒有問。
事實上恰恰相反,他對羅彬瀚和鹈鹕的故事大感興趣,總是請求羅彬瀚多講講當時他如何躲在鹈鹕的屍體下和火翼怪物周旋。
他簡直聽得津津有味,每次出現在羅彬瀚腦中時都不厭其煩地提起,還要追問其中的細節。
于是羅彬瀚又不得不透露了荊璜的不倒翁老父親,還有他和邦邦從售貨機裡買來的那堆廢物。
宇普西隆也尤愛聽荊璜被鹈鹕夾走的故事,起碼讓羅彬瀚說了三四遍。
“很精彩的冒險呢周雨先生!”他每次都這樣高興地稱贊,那腔調幾度叫羅彬瀚懷疑他是莫莫羅假扮的。
他算不清這樣和宇普西隆聊了幾次。
在過于漫長的時間裡他講完了他在被鹈鹕夾走後的全部經曆,其中部分有所省略,但總的來說沒有捏造什麼。
漫長的飄行幾乎耗盡了所有警惕心,而如果這就是“宇普西隆”策劃的陰謀詭計,他決定把報仇的工作留給荊璜,因為顯而易見荊璜應該為這一切發生的不幸承擔主要責任。
當他把所有的故事講完,宇普西隆沒有像慣例的那樣贊歎,而是輕輕地說:“一路上經曆了很多呢,周雨先生。
”
可不是嗎。
羅彬瀚不無心酸地回答。
“旅行真的很有意思,對吧?遠離平時所習慣的事物,一下降落到完全不熟悉的地方,自己就好像變成了一個無知的嬰兒。
看到世界是如此的寬廣,就會覺得過去堆積的煩惱變得無關緊要起來。
”
那也并沒有。
羅彬瀚誠實地答複。
他的煩惱深植于梨花海市,如荊璜的發根一般頑固。
“哎呀,那個嘛,隻是一種鼓勵性的說法啦。
不過,不管是什麼樣的大事,都會随着歲月而變得無關緊要,這個也是事實。
曾經我讓自己在夢幻界流浪,想要忘掉在戰場上失去的朋友,想要保持住作為我們這一族所必需的信念——就是說,永遠地擁抱着光輝,永遠不讓理想凋謝,所以絕對不能沉溺于痛苦。
但後來我發現這件事是錯的,周雨先生。
像恒星那樣永遠明亮的永光族是存在的,就像我的許多前輩那樣。
但我和他們是有所不同的,從很早以前,我感到這個世界并不是以光明作為本質的。
并不是心存着善良本質的大家被一時蒙騙才作惡,我想恐怕惡也是生命的本質之一,甚至黑暗才是生命唯一真正的本質,剩下的善良與光的質量與之相比是微不足道的,是巧合的燃燒與自我說服的幻想——我在戰場上接受了這樣的事實,因此而一度面臨壽命的終結。
我并不是單純地去夢幻界旅行,而是決意要在那裡使用我最後的生命。
哪怕最後再幫助一個人也好,我當時是這樣想的。
”
羅彬瀚眨了下眼睛,他看到阿薩巴姆的頭發在風中飛揚。
“我沒有死呢,周雨先生。
詳細的過程并沒有什麼可說的,沒有什麼可以稱作奇迹與頓悟的事——直到今日,我仍然不知道這個世界的本質是怎樣的。
但是我接受了。
接受了自己的生存要永遠被這種痛苦和懷疑所吞沒,然後我想要站起來前進,想要随心地真誠地生活。
不管這個世界是怎麼樣的,我所追尋的意義是我的意義,痛苦是我保持着這個信念的證明。
所以——在勝利的時候就高聲歡笑,失敗的時候也大聲痛哭。
當我發現世界和自己想的不一樣時,我就是這麼處理的。
這是我的一點經驗。
”
宇普西隆沉默下來。
羅彬瀚看着阿薩巴姆的發梢。
他不知道該怎樣回應這段話。
“現在不必回應。
到你需要的時候再思考吧。
我想對你說這段話,因為将來你一定還有很遠的路要走呢。
”
宇普西隆停頓了一下,然後說:“周雨先生,差不多是出去的時候了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