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更不同的東西。
光芒間隙裡穿梭着纖薄的影子,猶如黑燕滑翔雨中。
長槍是她的利爪,在水中巨獸的衣袍與肌膚上劃下裂口。
那裂口裡流出發光的血液,竟和老人十分相似。
光雨打落她的羽毛,她便遠遠地繞開,在國王掀起的地震裡隐匿身形。
國王沒有斯蘭伯那樣多的手臂,但卻無處不是威能的所在。
他的目光到處便可使萬物融化,他的聲音所降便可使衆生屈服。
若他攜着他曾經付出的創世之光,沖着天空張開手臂,整個塵世也能降下同樣的光熱。
在那暴雨結束後,塵世再也不必有所憂愁,國王與他最小的女兒将在寂靜中永遠地統治。
但是那一夜巴姆奔進了廳中。
那戰鬥持續了不知多久,直到永恒之廳外的地下王國,通往地下王國的深淵全都塌陷,把昔日諸神的一切全都掩埋。
國王曾擁有的水晶劍盾天頂、寶石樹、金鐘和黃金雕刻,還有她所那百千洞窟風穴之上的宮殿,洞窟裡的地龍、蟲豸、巨蛛、獵龍蜥,這些也全部都喪失了。
耶娥那噩夢般的影子撕裂了國王的胸膛,無窮光熱的主人也把黑燕的翅膀打碎。
毀天滅地的怒火終于沉寂下來。
在黑暗而空洞的廢墟中,一切聲音突兀地消失,兩個偉大的存在不約而同地保持沉默,等待最終的結局。
他們各自的最後一擊。
廢墟的頂部壓下來。
在那一刻國王發出他最後的吼聲。
他呼喊女兒的名字,又或者是多年前那女祭司的名字,她們是運用同一個靈魂的不同命運做成的。
他發光的巨口張向巴姆,想要将陰影永遠地吞噬在光熱中。
與此同時風暴也迎向他的頭顱,要将他的思想永遠帶入影子的國度。
她看到國王面目全非的臉孔在眼前放大,占據了她所能看到的全部。
她想要竭盡全力地升起,可是那光熱卻有一股吸力,要将她拖入國王的腹中。
然後她聽見了一種拍打空氣的聲音。
飛龍的翺翔是靈巧而安靜的。
這塵世中的每一條完好的飛龍,隻要真有意圖,都能輕松地獵捕雀鷹。
但是有一條飛龍卻不是完好的。
但它殘缺的翅膀扇動起來時,發出的是一種狂躁暴怒的風鳴。
在那永恒之廳的廢墟中,渾身裂口的斯頓伯恩從後方撲向國王。
當時他口中吐出的帶血的毒煙,幾乎沒有用處,可他的身軀卻把她往上撞,把自己撞進了國王的口中。
自那以後,在漫遊虛空的鐵船上,她偶爾夢見那個瞬間。
斯頓伯恩消失在發光的巨口中,她始終未能在影子的國度裡聽見他的聲音。
或許因為國王吃了他,或許因為他從未越有過遺落的夢。
她便認定她再也不會聽見他的聲音。
然而又過了許多年,當她在一條充滿詛咒的河道上重演命運時,世界陡然安靜下來,她和國王準備着最後一擊。
她已經精疲力竭。
這對影子是不可思議的,但一個關于罪孽的詛咒依附着她,時刻令她感到痛苦。
當她重演自己最大的罪惡時,那詛咒便把傷害加倍地返還給她。
可是現在她也今非昔比,乃是不死柳木的化身,她要帶着詛咒完成最後一擊,才能通往海螺的尖頂。
國王張開了無窮光熱的巨口。
這一次他的手也完好,揮舞着向她抓來。
她乘着風暴沖向天空,槍尖對準她曾經擊中過一次的位置。
這時她又聽見了斯頓伯恩的振翼。
很多年後她站在鐵船中,會回想斯頓伯恩的所作所為。
或許國王也難以回答,那暴戾的飛龍究竟是如何在洞穴崩毀前逃離,刨開堵路的泥石,在複雜如迷宮的王國中找到永恒之廳的廢墟。
她也不知曉那龍當時懷着怎樣的思想。
這個疑問,還有斯頓伯恩過去頑固的性情,全數被她描述給老人聽,老人隻是若有所思地笑笑。
一個異類。
老人說,在一大群同類生命裡偶爾會有這樣的一個,遵循着和它同類不一樣的規矩。
那可以說是一套隻适用它個體的道德原則。
既然它在乎你更甚于國王,我以為它并非出于純粹的生命本能——塵世生命無論如何是應該站在造主那邊的。
而倘若我們承認這點,以往他不吃你的血肉也有一個可能的解釋:它覺得那是不道德的,盡管也許全世界隻有它一個這麼想。
那超出了她的認知。
飛龍是如何憑空生出一套自己的理論呢?它絕不會有超過國王給予的東西。
不過老人又說那并無可能,因為無意義的生命的确會在消逝前出現種種不可測的偶然。
偶然又一次到來了。
斯頓伯恩又從後方狂躁地飛來了。
但這次他沒有吐出毒煙,而是輕輕地掠過了她。
他口中發出憤怒的咆哮,掉落在國王的頭頂上。
沒有毒煙與血。
幽藍色的火焰從國王額頭噴發,小得像一粒飛濺的火星,轉眼間卻變成了燎原的烈焰。
它那焚盡一切的勢頭從國王頭頂蔓延,就連國王腹内的光熱也一并奪走。
那怪異的詛咒之火,刹那間使得國王靜默不動,好似被冰凍結。
她落在他的額前,将陰影的長槍插入藍火伸出,先是貫穿顱蓋,然後将頭顱整個吞噬。
無首的巨屍倒下了。
然而魔女也已精疲力竭,像風中打跌的柳葉飄落。
河道上的霧将他們全都掩住,向着前方持續流逝。
世界萬籁俱寂,直到國王屍首的領口輕輕顫動。
“斯頓伯恩”在那附近吃力地攀爬。
他掉在國王的肩窩裡,倒像摔進一座峽谷。
萬幸逝者的身軀柔軟,而他如今又很耐打磨。
他用匕首在那死白的爛肉上戳刺,腳蹬手撓,勉強爬到國王的胸前。
他坐在那兒,丢了一隻鞋。
左手狼狽地揉着發痛的腳,右手則把匕首揣回腰帶裡。
過了半天他仍舊目光呆滞,面無表情地環顧下方滔滔的河霧。
“……行吧。
”他說,“我倒沒想到這個。
”
他躺倒在巨人的屍體上,像隻栖息死象遺骨的蠅蟲。
數萬個念頭在他腦袋裡撲閃,叫他此刻狂怒而又疲憊。
最終他跳起身來,對着世界發出一個渺小者的怒吼。
“荊璜你個傻逼!”他歇斯底裡地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