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崩地裂。
人們如此形容那場戰役。
山脈像漏氣的皮囊般塌陷。
邪獸們發瘋般地奔逃,全然忘記了狩獵。
星辰海自極北之柱倒塌後便也四散墜落,沉入冰洋的最深處。
自那以後晝夜不分,天際永遠火紅如血。
草木焦枯凋萎,鳥獸終日驚惶。
河海中散發出刺鼻的惡臭,使得魚群死絕,陸上也無幹淨的水源。
每将一道天柱推倒,塵世的崩毀愈甚。
她端坐于舟中,聆聽風聲哀嚎。
——在篡奪之王的國度,靈魂是由蜘蛛接引的。
老人曾這樣說。
在那國度中有幾條連通噩夢之海的大河,河面漂泊着引渡者的船隻,也會特意做成蜘蛛的樣子。
人們相信那能騙過噩夢的觸須,使活人安然抵達彼岸。
他們會給舟做出靈活的細腳,好在水面上滑行。
那樣的舟構造巧妙,需要手藝最高明的船匠才做得出,而想要操縱這樣的船隻也需要最好的船夫。
他們在河上來來往往,賺取大量錢财,可是從噩夢之海中潛來的東西也時常給他們帶來恐怖的災難。
隻有最好的船夫能在那種河道上長久往來。
他們有最豐富的經驗,靈巧的伸手與敏銳的判斷,不過——老人這樣問她——最重要的是什麼?
融化的天空從四面八方往下陷,一口把塵世扣住的通紅鐵鍋。
那最後的一戰,穆勒卡昆與莉斯蕾洛相繼墜落。
南方天柱邊沉睡着斯蘭伯——有小山般的身軀、三個深海巨蟲的頭顱與數千條飛龍般粗壯的手臂。
他是由溫戈拉斯揀選了十數頭最兇暴的邪獸孕育而成,同時又加入了智慧者艾圖萊特的血,自母天鲸的腹中哺育長大。
這非神非獸的巨怪,從出生起就無止境地嚎叫哭嚷,聲音足以殺死任何聽到的凡類。
他本可被授予智慧,可國王要求令他保持癡愚。
那是因他為看守天柱而生,倘若聰慧敏感,反倒要充滿痛苦。
于是溫戈拉斯把他鎖在柱邊的巨大峽谷裡,讓他長久地酣睡,每隔千年才用邪獸喂他一次。
他從創世之初一直睡到末日到來。
槍尖寶鑽撞擊天柱時,峽谷的塌陷使他驚醒過來。
斯蘭伯的三個巨蟲頭顱發出嚎叫,數千條沒有骨頭的手臂猛然從地底探上雲層,一下打中了穆勒卡昆,把他碾得粉碎。
他的妹妹莉斯蕾洛警覺地避開了。
她吐出劇毒的煙,腐蝕了殺死穆勒卡昆的長臂,緊接着也被斯蘭伯的尖叫震暈,落向峽谷中的三張巨口。
斯蘭伯将她咬碎吞下。
隻剩下她的哥哥東瓦格,四胞胎中最敏捷的一頭,他遠遠盤旋在更高的雲層裡,緊随着自己的主人閃避。
——最好的船夫也無法與那兇險的河道對抗。
老人說。
最好的船夫是清楚哪些地方不能去的人。
從不被錢财與自滿所哄騙,隻往他們有把握的地方走。
他們的經驗是豐富的,但卻要保持着新手的敏感和小心。
蓮葉船在熾潮中颠簸起來。
兩岸的漆黑山脈随風飄落,水流越來越湍急。
她心中卻想着剛才所做的夢。
那也是一個關于劃船的夢:和童年的朋友一起,從翠綠的山野間出發,穿越峽谷與山隘,最後流入夕陽下的湖泊。
飛蟲如暮晚的薄煙盤旋,朋友指尖閃爍着銀色的冷星。
那是個很不同尋常的事物——而夢的主人卻不知曉。
她的視線往下,落在蓮船前端。
船夫已在中途睡着了,四仰八叉地仰面躺倒,鼾聲時響時弱。
他的手大剌剌地擱在船樞旁邊,任憑流水把船帶向終點。
天火墜落,山巒化灰,船夫卻渾然不覺,在酣睡裡發出陣陣牢騷呓語。
“吃!”她聽到船夫惡狠狠地說。
她的頭發輕輕晃動起來。
一小塊淡綠色的黏團在她發間緩慢爬行,最後落在她的耳廓上。
那小東西在内部拉伸許多堅韌纖絲,由此發出說話的聲音。
“唔,”它說,“他可真樂觀。
”
她依然端坐,視線平視前方,暗自留意風中傳來的每一點消息。
那從火山裡撿來的生命。
雖也常年生長在黑暗的地底,且有天然而殘酷的獵食者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