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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4 镌銘墀下之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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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女祭司一面,始終遭到拒絕。

    他隻得失意地離開,從此再也沒能看到女祭司——當天夜裡納碧白便發生了一場恐怖的地震,耶娥的神廟徹底崩毀,所有的祭司無一幸免于難。

    獵戶從此遠走他鄉,再也不曾回到納碧白。

    許多年後他的孩子誕生,果然成為了前人未曾想到的英雄。

     “這是那女祭司的結局。

    ”老人說,“我曾想試着在這條路上找到她遺落的夢,最後卻什麼也沒剩下。

    這是不常見的,但偶爾會發生。

    ” 農女已完全糊塗了。

    她不知道這個故事與她的問題究竟有何關聯。

    塵世中是誕生過許許多多的英雄,有些甚至能叫諸神也驚歎贊美。

    可那些英雄都已死去了,對取回國王的夢是毫無幫助的。

    她又一次重複了自己的問題。

     可老人仍不正面回答。

    他又講起了翼首者的造主,那位詳詳細細立下許多規矩的統治者。

    他說到那位統治者最後也遭遇了獄火,可是當時老人恰好在場,又恰好有法子使那世界幸免于難。

    要達成這一切,隻有一個先決條件,那就是造主的世界再也不能由他統治了。

    舊的規矩可以保留,可“擁有一切”的地位終将消逝。

     你要奪走他的世界?農女問。

    問這話時她沒有一點驚恐和懷疑,因為她是很相信老人的。

     “那隻是一點犧牲。

    ”老人說,“沒有什麼能在經曆獄火後毫無改變,這一點你和你父親也曉得。

    但是那位造主不願意接受任何改變——我需要指出那和凡人的貪婪是不同的。

    他不為任何既有的利益而動搖,隻是他心中所追求的完美是容不得一點玷污的,如果外力想要他改變,他甯可讓一切永恒地毀滅,回到什麼也沒有的舊日,也不容許未知的新生将他取代。

    啊,他确然是這麼做的,把他一手打造的世界全盤推倒。

    既然一切由他所創,我想他也有權否決一切——包括他的造物們的性命。

    到最後獄火降臨,那造主在死亡之夢裡得到了永恒的統治,再也不必為改變而憂慮。

    我對此沒做些什麼,隻是設法保留了他曾經的軍團長,你已見過的維尕登。

    其實我更喜歡充滿活力的年輕人,不過維尕登是位很細心周到的幫手。

    你如看到它幹活時一絲不苟的模樣就會明白我的意思。

    ” 當他說完這段話時農女已顫抖起來。

    她的心中掀起狂風暴雨,思緒比霧雲更加混亂,可她沒有去試圖理清。

    第三次她重複同樣的問題。

    老人目光甯靜地瞧着她,就好像這回他終于準備給出回答。

     “在那篡奪之王的黑色宮殿裡有一個王座。

    ”當他開口時說,“大部分時間篡奪之王在池底沉睡,不過在某些午夜,他的臣子們将前來谒見。

    那時他會用死人的身軀坐在王座上,參與他臣子們的議事。

    我不曾見過那王座如今的樣子,不過聽說它曾經被砸毀,然後用蓄滿殘夢的寶石重塑。

    那王座下的台階,據說未曾改動,那我便知道它是什麼樣子:它是用搗成粉末的七色水晶與詭客們的骨灰做成的。

    在那新王僭位以前,一位最偉大的女巫用銀線在階梯兩邊寫滿了保護的咒語,從此沒人能讓王座的台階産生一點裂痕,除了那女巫的第三個孩子,擁有足以和她匹敵的法力。

    他曾在王座的台階下嬉戲,用母親贈給他的匕首刻下一行話。

    那一行字想必到今天也留在台階上,我不知那篡奪之王是否已看見。

    那行字,若用你們的語言是這樣的意思——” 他的聲音戛然而止,連腳步也駐留不前。

    農女轉頭望向他,見他似正傾聽某事。

    這時他們已在霧徑中走出很遠很遠,她不知老人能聽見什麼樣的東西。

    她等待了一陣,終于開口詢問。

     ”一個我未曾想到的聲音。

    ”老人說,“一種可能性。

    可能的答案是很多的,但既然它在這兒,我們應當去看一看。

    ” 他牽着農女的手往前走,走了很久很久。

    那時間長得難以計量,就好像已走了凡人的一生。

    農女倒不覺得枯燥,地下的生活讓她一向很有耐心。

    途中老人也指出很多有趣的影子,還教授農女如何聆聽影子的話。

    他說每個人聽到的影子的聲音是不同的,因為那實際上并非影子在傾訴,而是照見影子的那個心靈在傾訴。

    他們越走越遠,農女覺得自己也許很快就要走出無邊獄火,去到那片鐵船漂浮的虛空裡去了。

     但她最後并未看到鐵船。

    在她與老人的旅途終點,她看到一個紅色的孩子。

     那奇怪的孩子,獨自站在一團很高的霧雲上,穿着農女從沒見過的異族服飾,頭發長長地披散在背後。

    起初她覺得那和她一樣,是個穿着紅裙子的黑發女孩。

    但當他們距離更近些時,她看清那隻是個長得很漂亮的男孩。

    他不是影子,容貌和表情都清清楚楚,可他的表情卻和影子一樣朦胧而陰沉。

     “啊,果然。

    ”老人說,“他來到了這兒,我想這并非刻意所為,隻是一次無心的神遊。

    人偶然會在夢裡落進陌生地方的。

    你瞧,他看不見我們,因為他在想自己的心事。

    ” 霧雲上的男孩凝視下方,寬敞的衣袖鼓動着,像一個站在懸崖上的人俯瞰海面。

    他的視線穿透農女和老人,毫無反應。

    農女和老人也看着他。

    在影霧中農女覺得那男孩散發出一種可怕的色彩。

    紅。

    流溢的沸騰的紅。

    比塵世全部的花、全部的血、全部的火,還有孩童的嘴唇與獄火的反光都要驚心動魄。

    那是吞噬世界的巨蟲的紅!她一下明白這孩子并非凡人,因為那紅色并非從衣袍上發出的,而是映照在她的心靈裡。

     “又一個遺孤。

    ”老人說,“命運給了你們一些相似的安排,我想你們早晚會相識彼此——但不必忙于一時。

    當你父親的事結束,我也會去那片海潮上拜訪。

    若比起年長者,我更喜歡同孩子們說話。

    孩子思考的方式總是更接近本質。

    ” 他又抽出木笛,吹出一支曲子。

    那曲子的旋律風格很奇異,是農女以往沒有聽過的。

    它好像一陣飛鳥擾動的薄煙,朦胧地呈現出情感的形狀,轉眼又消散在水流中。

    曲子吹到中段時,霧雲上的男孩陡然落了下來。

    他在雲霧中旋身張望,頭發與腰帶上的玉石叮咚發響,但目光卻是空虛無焦的。

    他仿佛看不見身前的兩名來客,隻是聽見一點曲樂的回響。

    他朝老人的方向緩緩伸手。

     農女和他離得很近,看見他黑色的眼睛裡有光湧動,但那不是源泉或冰洋,而是陰郁不絕的火焰。

    倏然間那男孩收回手臂,頭也不回地走開了。

    老人仍在吹奏,但男孩隻是背身遠去,不曾有一次回顧。

    當那男孩快要消逝在霧氣中時,老人放下木笛。

     農女看見他臉帶微笑,口中低吟一首古老的短詩: “命運之手,夙願之手, 火間伸出了孩童的稚嫩之手, 扼向那複國者的咽喉。

    ” 紅色的孩子消失在霧氣後。

    老人才将那微笑收回。

    他蹲下來,和農女視線齊平,面對面地望着。

     “我本想再晚一些給你答案。

    ”他說,“孩子,做夢是一項難得的能力。

    在夢境中,凡人的孩子和你也是平等的。

    你想要明白的事情越多,在這裡就越難走遠。

    你的夢本該持續得更久一些,可是現在你已開始發問了。

    我瞧出你的痛苦,卻也無能為力。

    崇高的悲劇就在于無法改變,在那完美的自身裡是無法自我破壞的。

    你看那些粉碎的寶石,比落葉要難以加入循環,可實際上它們也已破碎得沒有價值了。

    你隻能用強力使它們重熔。

    這過程周而複始……你現在還未完全理解我的意思,因為你還不像我那樣看了許多次同樣的事。

    這世上有很多人追尋着一顆完美的寶石,永遠不會破碎的寶石,但很久以前那偉大女巫的第三個子嗣,一個法力高強的孩子,已經識破了這件事。

    他用匕首在王座台階上刻下了他自己的想法。

    ” 老人的眼睛裡湧動着深邃的幽洋。

    他的傷心是那樣濃重,最後已不像是悲傷,而成了一種微笑裡附帶的輕微谑弄。

     “無物永生不敗。

    ”他像微風般輕輕地說,“維尕登的造物主選擇了永恒安穩的死亡,而那謀殺女祭司的獵戶是你父親扮成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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