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是從岸上傳來。
這絕不可能是某種錯聽。
羅彬瀚決心把這事兒搞個清楚。
他可以說是魯莽地朝着歌聲的方向沖了過去,結果隻走了三四步,體内的影子又迫使他轉了個身,繼續跟着水流的方向前進。
“搞什麼?”羅彬瀚惱火地問,“我看看是誰在唱歌都不行?”
“順着水流。
”阿薩巴姆答道,“歌聲不重要。
”
“慢着,你也聽得見?”
阿薩巴姆沉默不語。
她讓羅彬瀚的牙齒緊緊扣着,發不出一句清楚的質問。
羅彬瀚隻得繼續往前。
那歌聲緊跟着他們,就好像歌者在岸上随行。
歌聲空蕩曠然,既不動情,也不陰森,仿佛風吹過樹葉般毫無感情。
那不使人覺得恐怖,但卻益發孤寂壓抑。
羅彬瀚既不能去窺視這歌聲的真相,也無法張口喊叫喝止。
他感到心中也空落如流水,難以忍受的孤寂啃食着他的胸膛。
他隻好加快腳步,冀圖從歌聲的包圍裡逃離。
加菲安靜了很長一段時間。
直到羅彬瀚快要忘了它的存在,它才又說:“這兒真安靜。
”
比死火山更安靜?羅彬瀚沒好氣地問。
“你隻是體會不到。
”加菲說,“自然并非寂靜,隻是細微難覺。
當我還跟母體為一時,我能聽見藓類生長、礦石累積,它們永遠随時間而動,溫度變化時每一樣事物也有所不同。
還有地下,啊,地下深處總是熱鬧非凡。
在那裡流動的岩石與底層摩擦,比你記憶裡的任何瀑布與洪流都宏亮。
但是在這兒,這些霧、花、水……它們存在,可又多麼安靜,就像一切聲音都來源于我們自己。
這地方适合喜愛孤獨的人。
”
羅彬瀚咕哝了幾聲。
他也不喜歡這個話題。
那歌聲叫他心灰意懶,對萬事皆感漠然。
有時他甚至想就這麼坐進水流裡,哪裡也不去,什麼都不想。
梨海市和寂靜号都遙遠如他的臆想,而真實的僅有歌聲、流水與蓮花。
他悶悶地走着,目光渙散無神,耳朵也聽而不聞,直到加菲說:“那是什麼?”
羅彬瀚被它呼喚了好幾次,總算無精打采地看向前方。
他看見又一道從天而降的帷幕垂落在水流前。
輕薄如蟬翼,燦亮如星露,同時從幕後又透出某種接近猩紅的晦暗。
他瞪着那帷幕,戳戳背後的阿薩巴姆。
這時他上下牙床間彼此擠壓的力道已消失了,于是他張口對阿薩巴姆說:“我們又走回來了?”
“這是第二道。
”阿薩巴姆說。
第二道。
羅彬瀚想起來了。
加菲的倒黴故事裡的三道帷幕:第一道是孤獨;第二道是恐怖。
現在阿薩巴姆說這是第二道,她顯然也知道加菲的故事。
“恐怖。
”他重複道,“能有多恐怖?啥玩意兒恐怖?”
“這和你無關。
”阿薩巴姆說。
羅彬瀚對她說出這樣的話簡直欽佩極了。
這句話裡簡直蘊藏着深刻的生活真理,指導人們如何遠離煩惱、心意自在。
他又一次氣沖沖地走向帷幕。
當他的手指碰上帷幕時感到冰寒刺骨,猶如置身冰雪世界,那跟随在岸上的歌聲也随之消失。
羅彬瀚不讓自己有思考的時間,他揪住帷幕的下擺,把它猛烈地朝空中一揚。
霧氣在帷幕彼方消失無蹤。
他看到帷幕後方露出一片猩紅的天空,金色、橙色與青色的光在猩紅表面翻湧,猶如一片無邊無際的火焰湖。
厚重的烏雲與雄峨的山脈都漆黑如鐵,像鋪天蓋地的巨大牢籠。
在兩側的山脈中間,河水如巨蟒般蜿蜒流淌,色澤濁黃發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