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彬瀚眨眨眼睛,盡量讓自己不失禮貌地看着對方。
這時他身上的傷痛好了很多,不過失血後的眩暈并沒完全消散,因此聽錯點什麼也不足為奇。
他瞪了阿薩巴姆一會兒,又聽到她說:“跪下。
”
這下可不會是聽錯了。
那矮星客臉色如常,簡直像是每天早上起床時叫來自己的仆人伺候更衣。
她是能很輕易叫羅彬瀚屈服的——隻要稍稍讓那些跑進他體内的影子動一動,羅彬瀚就得擺出她要求的任何一個姿勢。
可她并沒利用那股羅彬瀚暫時還無法理解的力量,而是單純地在口頭上發布了命令。
那應該是某種示威,但羅彬瀚還從沒見過這樣毫不積極的示威态度。
她的樣子就好像在執行一個她毫無興趣的例行儀式。
羅彬瀚繼續瞪着她,沒想好自己是否應該從命。
他不算是死硬分子,不過也多少覺得現在缺少一個合适的投降氛圍。
如果對方直接拿他或邦邦的小命來威脅那當然沒啥可掙紮的,但光憑這樣一句話未免過于簡單。
他不能這樣輕易屈服,那不是談判的做法。
他站在原地沒動,等着阿薩巴姆繼續加碼,或者幹脆用影子操控他的身體。
結果阿薩巴姆似乎以為自己說得夠清楚了,于是便像塊石頭般伫着,一動也不動。
“……您是在奴隸制國家長大的嗎?”他盡量彬彬有禮地問。
“你無權知曉。
”阿薩巴姆說。
“我這不是在問您想幹什麼嗎?”羅彬瀚說,“跪下?你幹嘛覺得我會這麼做?”
“你想要槍。
”
羅彬瀚簡直無法理解她的邏輯。
難道阿薩巴姆過去就對每一個敵人都這麼說話?她沒被指認出來的唯一原因就是她不留活口?他決定不争論這件事,但也不會照着阿薩巴姆的要求做,不能是毫無代價地做。
“我也沒那麼想要它。
”羅彬瀚說,“你拿着吧。
”
此時他在心裡已做好了準備,曉得自己多少要為這句話付出點代價。
但那是必要的,因為他得搞清楚接下來能有多大的斡旋空間。
而隻要阿薩巴姆還不準備送他去見沙斯,任何其他懲戒都已無關緊要。
他如今的底線已被那黑星之夢拉得很低,很難相信阿薩巴姆還能再玩出什麼新花樣。
一道影子繞上阿薩巴姆的手臂。
它把她手中的槍卷起,然後輕輕一壓。
羅彬瀚聽到一聲爆響,這件重要性排名第二的可靠武器就此跟他永别了。
影子把那根歪成麻花的金屬條往地上一扔,正好落在邦邦腳邊。
邦邦驚叫着跳了起來,躲到羅彬瀚身後。
羅彬瀚聽見奧荷特敲打他腦袋時的悶響,但即便是這位光劍武士也沒再像往常那樣喝斥它不成器的旅伴。
那怪不着邦邦,因為阿薩巴姆顯然遠超他們三個的能力範疇。
可羅彬瀚對此也感到一點隐憂。
他不了解阿薩巴姆的性格和能力,但至少瞧得出她現在狀态不那麼好。
如果邦邦表現得過于無害——從另一個角度來說,甚至有點累贅——沒準矮星客就會琢磨着削減人質數量了。
萬幸阿薩巴姆沒那麼幹。
她甚至連和羅彬瀚讨價還價的興趣也沒有。
當她把廢棄金屬條扔到地上以後,陰影重新從她腳底擴散開來。
黑暗如潮水蔓延,遮蔽了羅彬瀚所能看見的每一個角落。
那很快就讓整個環境變得伸手不見五指。
天空與地面渾然一體,而黑暗本身也仿佛有了形體。
它緊緊地貼附着羅彬瀚的皮膚,好似蛭螾般貪婪而粘膩。
在那片黑暗中羅彬瀚感到腳下的地面正在軟化,如同爛泥般下陷。
當他伸出手臂,試圖拽住理應站在他面前的阿薩巴姆時,落進他指縫間的唯有濃稠如泥漿的黑暗。
他呆了一下,意識到自己不知于何時落進了某條狹窄漆黑的豎道中。
他仍能自由地呼吸,可那黑暗猶如腸壁般蠕動着,把他擠壓向更深的地下。
他試着喊了幾聲邦邦,甚至也喊了阿薩巴姆,但黑暗似乎也緊貼着他的嘴唇,讓他的聲音剛脫口便被一絲不漏地吸走了。
他感到周圍的環境是那麼安靜,如同被獨自活埋在六尺之下。
理智告訴他這絕無可能,可那念頭還是叫他不由自主地戰栗起來。
他已不再那麼畏懼疼痛或血腥,可寂靜卻似乎叫他益發難以忍受了。
這種錯覺維持了很短的一段時間,在羅彬瀚的感覺中大約隻有十次呼吸。
在他真正采取任何行動以前,豎直的狹道豁然而開。
微茫的光映入他的視野裡。
他發現自己站在一片灰色的世界裡。
那是他第一眼時的感受。
灰色像一層濃霧籠罩着四野,滲透他的皮膚,甚至也侵入了他的眼内。
大地是崎岖、黢黑而又冷硬的岩層,空中則滾動着深不見底的陰雲。
它們攢聚成大大小小的漩渦,仿佛倒懸在他頭頂的滔天洪水,像極了陰世該有的樣子。
但這灰暗壓抑的世界并不寂靜,甚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