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彬瀚很願意用一個更好點的姿勢來制定他們的作戰計劃。
他們可以面對面坐着,中間擺一張圓桌或者戰略地圖,再拿一支筆用于摔向桌面。
可遺憾的是現在他們既沒材料也沒空間。
他和邦邦隻得繼續躺着,在彌久不散的屍臭中讨論下一步計劃。
“咱們得先離開這兒。
”羅彬瀚說,“那天上的肯定不是啥好玩意兒。
”
這是個用不着争議的結論,可能夠實施的方案卻很少。
隻有兩條肉眼可見的道路能幫他們脫離這些火翅膀的威脅:要麼逃向這片荒野的其他位置;要麼從鹈鹕的嘴裡逃向其他世界。
羅彬瀚扭頭看了眼外頭的天空。
他看見天空中飛舞的火翅密如繁星,難以計數。
那叫他有一瞬間灰心喪氣,但很快他便将腦袋轉回來,像沒事那樣對着邦邦說:“我不覺得這玩意隻會燒着和它們接觸的東西,你注意到沒?我們上頭這隻死鹈鹕的屍體,那看着就不像是被燒死的。
”
邦邦同意了他的部分看法。
那沒什麼好争議的,鹈鹕看上去更像是被亂劍分屍,可同時他也提出那未必是火翅膀們幹的,或者這隻鹈鹕死了多久,因為如今他們已然發現這隻鹈鹕的血液幹涸得極其緩慢,根本不足以作為判斷時間的依據。
但不管怎麼樣,他們顯然不會比這隻不幸的鹈鹕更加結實強韌,如果這周圍的某種東西對它是緻命的,恐怕對他們也一樣。
他們讨論了一段時間,沒想出什麼從地面逃走的脫身妙計,而後續的一系列問題也同樣堪憂:天上的光網看上去無窮無盡,那是否意味着火翅膀也能追逐他們到天涯海角?這片荒涼的土地上是否真有足以供他們生活下去的資源?他們該如何重回寂靜号?
那有太多的困難沒法解決,因而最終他們被迫轉向第二條思路。
羅彬瀚憂郁地撫摸着上方鹈鹕的羽毛,不得不開始思考更重要的問題。
什麼是力量的源頭?他扪心自問,鹈鹕何德何能而被選為各個世界的門扉?使它們脫離凡類的究竟是意志與精神,還是純粹發乎物質的肉體?
邦邦聽完了他全部的困擾,并表示那确然很有啟發性,值得做更進一步的哲理性闡發。
他還想讓奧荷特幫忙回憶基本看過的書作為參考。
“想啥玩意兒的哲學啊。
”羅彬瀚說,“我的意思是這東西的傳送能力到底是不是它自願的。
如果它是,那咱們就真的留這兒了。
它要不是,咱們現在掰開它的嘴鑽進去,說不定還能走呢。
”
邦邦的眼神僵直了。
他看着羅彬瀚,仿佛從中看到了一個全新的宇宙。
對此羅彬瀚既不驕傲也不羞愧,他歪着腦袋望了眼外頭,判斷他們距離那張巨喙究竟有多遠。
此時他們的位置處于鹈鹕的腹部,借着耷落的殘翅與軀幹的陰影苟且偷生。
從羅彬瀚的角度竭力往外張望,能夠瞄間一小半彎折向内的鹈鹕腦袋,以及它那張橙紅色的喙。
巨喙從中段開始受損,彎折出一個接近直角的弧度。
盡管如此它卻并未斷裂,或是産生任何足以窺清内部的縫隙。
那種絲毫不露的封閉更令人感到它深藏某種隐密。
羅彬瀚目測了一下他們和那鳥喙的最近距離。
鹈鹕遺體保留的姿勢是接近蜷縮的,因而他們和那喙的最短距離大約隻有十米。
如果他們行動得足夠快,沒準能在一秒内就沖到鳥喙邊。
那聽上去有點困難,可羅彬瀚估略自己現在大概能辦到。
至于邦邦,奧荷特似乎也有自己的一套辦法。
但這個計劃的風險在于後續:他們能否在被發現以前打開那張封閉而沉重的巨喙?而即便他們成功鑽了進去,如果那張鳥喙已經随着主人的死亡喪失了原本的功能呢?他們不但無法逃離,反倒連暫時的庇護也喪失了。
羅彬瀚和邦邦讨論了很久,最後奧荷特為他們提供了一個聽起來最可行的方案——從地下走。
奧荷特通過邦邦提醒他們這條出路。
它聲稱自己能夠挖掘一個地道,在十米内尚且是個能夠接受的工程量。
他們首先得打一個足夠深的地洞,最好底下還得有堅固的石質或土壤地帶,以保證洞穴不會因此而完全塌陷。
如果一切順利他們将通過地下隧道接近鳥喙,試着從接觸地面的部分打開它,或者幹脆打個洞鑽進去。
這計劃比起單純地跑過去當然耗時千倍,可暴露的風險卻大大降低了。
即便鳥喙最終被證明無法使用,他們也可以試着從地下找辦法離開。
這場讨論又花掉了他們許多的時間和精力。
羅彬瀚已不可避免地感到幹渴和饑餓,而肺部也有種微弱的灼燒感。
他竭力不去想這是否跟周圍的大氣環境有關,隻是建議奧荷特盡快開始實施。
奧荷特從邦邦腦袋上飄下來,變成一隻稍小的金屬色章魚。
它的觸須如鑽頭般向下收攏成一個尖角,末端冒出手指長短的激光束。
它以這個姿勢靠近地面,随後觸須像打蛋機那樣高速旋轉,讓它一路往地底沉下。
羅彬瀚對這一幕驚歎了幾秒,随後開始清理那些地穴邊緣的沙土,把它們盡量不明顯地撒到庇護所外。
邦邦則把腦袋伸進地穴,艱難地為奧荷特維持供能。
這場逃生行動的過程又不免花費了好幾個小時。
其中有許多時刻幾乎都要失敗:斜挖十多米深的隧道有一度瀕臨塌陷;搬運堆積在洞口的沙土過多,差點引發了火翅膀們的注意;一塊異常堅硬的岩石在中途脫落,差點砸斷羅彬瀚的腳;另一塊岩石的頂部很可能接近地面,為了避免塌方他們隻得多繞了點路,為此不得不爬出洞口去重新定位鳥喙。
羅彬瀚在中途就已跟着鑽進洞裡,幫着把挖開的沙土運輸到後方。
那洞穴非常狹窄,他隻能爬着鑽進鑽出,而邦邦盡可能跟着奧荷特,因此也無法幫上太多忙。
當他們千辛萬苦地抵達目的地時,羅彬瀚感到自己的咽喉與口鼻裡都塞滿了沙土,而肺部則火燒火燎地疼痛着。
他真心希望這一切是值得的。
當他們爬過最後一段井道,成功抵達鹈鹕之喙時,他和邦邦都欣喜若狂,差點因此而被沙坑埋沒。
那稍微造成了一點騷動,萬幸沒叫天上的火翅膀起疑。
他們擠在鳥喙與沙面的縫隙裡休息了一陣,然後才開始下一步行動。
這是他們在挖掘地道前就已考慮好的,因為沒人知道鹈鹕之間的傳送是否依賴于鳥喙的完整,他們決定盡量減少破壞,先試試把它正常地打開,實在不行再破壞它。
這一步的實施也不太順利。
天空中盤旋的火翅膀很多,羅彬瀚盡量在陰影裡抓住鳥喙的縫隙,把指尖插進去奮力往上推。
奧荷特也用它的觸須幫忙。
在數分鐘的奮鬥後羅彬瀚感到手裡的硬殼稍稍擡高了一點,也許半毫米左右。
他還來不及高興,天空中盤旋的火翅膀卻像嗅到血腥味的鲨魚一樣猛然朝下俯沖。
羅彬瀚不得不立刻松開手,趴卧回鹈鹕之喙的陰影下。
他不知道是哪裡露出了痕迹,但這次那些火翅膀飛得比任何一次都低。
它們成群結隊地在鹈鹕上方盤旋,疑心重重地觀察任何可疑迹象。
羅彬瀚趴在沙土中等了好一陣,其中的大部分才終于回歸到光網附近。
這時他感到自己臉上有點潮濕,而邦邦也在低聲地叫他。
“你臉上的是什麼?”他悄悄問羅彬瀚,“你還好嗎?”
羅彬瀚抹了一把臉,發現手上全是咖啡色的黏液。
起初他以為那是滲進土地裡的鹈鹕之血,可緊接着他便意識到那絕不可能隻沾在臉上。
他肺部的疼痛已在高度緊張下麻痹,可鼻道和喉嚨裡都有濡濕的感覺——那是他自己在流血。
“沒事。
”他抹了把臉說,“先想辦法跑路。
”
他們放棄了推開鳥喙的想法,轉而決定在底部開一個最小程度的洞。
為此奧荷特揮舞着它的激光劍,而羅彬瀚也拿出了他的匕首。
他們在底部輪流鑿挖,終于在表面留下了一些凹痕。
那是個好迹象,可這時羅彬瀚卻開始逐漸感到身體的無力,他握着匕首的指頭正從尖端開始發冷和麻痹,曾被岩石壓撞的腳也不再疼痛。
那顯然不是什麼好兆頭。
他咬咬舌頭,提醒自己還不是時候,然後問邦邦:“你感覺怎麼樣?”
“我?噢,我覺得這有點神奇。
”
羅彬瀚扭頭看了他一眼,想知道這個膽怯的倒黴蛋何以突然間變得笑看生死。
可很快他發現邦邦根本不是在描述身體狀況。
“你在看什麼?”羅彬瀚問。
邦邦正伸長腦袋盯着鳥喙的彎折處。
羅彬瀚問了他好幾次,他才終于聽見羅彬瀚的問題。
“我沒事,噢,我是在想這個。
你看這大家夥的嘴,完全彎過來了,真可憐對不對?不過它看起來和别處的傷都不一樣。
不是刺穿或者切斷,而是,嗯,我想它是被什麼東西扭成這樣的。
這可真叫人奇怪。
”
那的确是件奇怪的事,但羅彬瀚覺得眼下并非鑽研的時機。
他剛要提醒邦邦别鬧出太大動靜,緊接着便聽到邦邦的驚叫。
“噢,噢,不,别——”
“别嚷。
”羅彬瀚忍着胸口的惡心感說。
但邦邦非得沒有住口,反倒變得更急切了。
羅彬瀚本不想理會,可當他順着邦邦的視線望過去時,才發現那隻木偶不倒翁正在鹈鹕的陰影外望着他們。
它就站在空曠的沙土地上,依然自如地前後搖搖,臉部對着羅彬瀚這邊。
因它是如此的無害且無用,他們早已在剛才的混亂中将它忘卻,不知它是何時逃了出去。
現在這不倒翁就在離他們不到七八米的位置,在天空一覽無餘的位置上搖晃。
一隻光焰耀耀的怪物從空中撲落地面。
它的主體是由肉管和六顆眼球組成的巨大圓環,環間纏繞着絲狀細管,編織出近似六芒星的圖案。
在環外兩側以逆時針順序環繞着六支的羽翼,每一對的翼展都足以包裹住大象。
當它落在地上時,位于那一側的翅膀翻折進肉環内側,環上的六隻眼睛朝下轉動,盯着那隻搖擺的不倒翁。
眼下羅彬瀚對那木偶已然沒有絲毫的眷戀。
倘若能讓這一切有驚無險地渡過,他情願讓那怪物直接把不倒翁燒成一堆灰燼。
可事情的發展完全不如他所願,那怪物隻是一瞬不瞬地盯着不倒翁,像在審度它是否應當被殺死。
如果它的視線再往前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