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彬瀚不願意把自己的行為稱為“蓄謀已久”,然而他也得承認自己并非純粹的臨時起意。
當他試探着提出要去和黑星路弗接觸時,那朦胧的動機裡确然包含着這樣一個願望:他在提高自己的重要性,也許該說是存在感,反正這兩者都不夠準确。
這念頭從他們在糖城和宇普西隆分别時就開始醞釀,到現在則變得清晰無比:總而言之,他不想再被荊璜打發過去。
關于魔星路弗為他展示的那個古怪形象,盡管荊璜聲稱自己從沒見過其本人,卻承認那身打扮是矮星客的特點。
而除非路弗隻是想耍他們玩(那也不無可能),它扮成那樣總不是無緣無故的——這個疑似矮星客的翅膀腦袋會是宇普西隆在追趕的對象嗎?或者說是它在跟蹤着宇普西隆,卻沒發現自己的行蹤也被天上的眼睛所留意?不管怎樣,這東西給羅彬瀚的印象很糟糕。
“……你講的東西,有點像是‘聖靈’。
”
荊璜在聽過他的描述後說:“那種構造的形态不太像是凡界形成的生命形态。
雖然也可能是人工生命,不過矮星客是很不喜歡用那種東西的。
多半是某個地方的聖靈堕化以後加入了矮星客。
徼绤槖很喜歡把這種和他立場敵對的生命變成同類。
”
“那咋不收你嘞?”羅彬瀚問。
他被荊璜躺在椅子上的側踢腿趕走了。
又從另一邊繞回來揪荊璜的頭發。
他的另一個疑問同樣得到了解答。
荊璜聲稱在此地始終存在着一種跨越星層的巨音,然而就和他所說的白河古語一樣,無法被不具備天賦的凡人所偵聽。
那說法令羅彬瀚很懷疑,但最後得到了莫莫羅的支持。
後者表示,盡管自己無法像荊璜那樣時刻聽到來自高靈帶的回聲,但隻要精中精神尋求共振,就能确切地聽出聲音的來處——盡管有時隻能聽出一兩個星層的距離,取決于空間的扭曲程度。
羅彬瀚對于莫莫羅的誠實鮮少懷疑,但對他的說法仍然感到摸不着頭腦。
他要求莫莫羅試着把聽到的聲音模仿出來,莫莫羅便滿臉為難地表示無法做到。
“那個聲音的頻率你聽不到呢,羅先生。
現在是很低的聲音,但是中間也夾雜着高亢的聲音。
”
羅彬瀚起初把這種聲音想象成一對男低音和女高音的合唱,但莫莫羅說那實際上更像是海螺裡的浪潮聲。
羅彬瀚起初沒細想這個問題,直到他跑到倉庫裡和李理聊天時才回過味來:那究竟是一種詩性的比喻?還是說就是字面意思的海螺?
“天體韻律。
”李理說。
“啥?”羅彬瀚心不在焉地回答。
他還在琢磨關于海螺的事。
“我在說‘歌聲最響處’,先生。
”
羅彬瀚終于把注意力放了回去:“你也聽得到那聲音啊?”
“不。
恐怕我聽到的隻有這間倉庫裡的動靜,隻要采音器沒有故障——然而,天體韻律對你來說并非一個完不可觸及的概念,先生。
從古希臘時代開始……”
羅彬瀚一聽這話就斷言道:“這肯定是我沒接觸過的概念。
”
李理含蓄地笑了一下。
她像什麼也沒聽見那樣繼續說:“音樂曾經被視為一種比語言更高級的形式,先生。
那時人們認為,音樂能傳達的情感與信息更甚于語言,因而它是世界的語言。
但即便是音樂也被他們所分類:有些是崇高的、有益的,用以教化人的德行,另一些則是庸俗而低級的,它們會腐蝕人的心智。
他們不認為音樂應當是一種娛樂,而是更嚴肅的……我猜你不會太喜歡‘教化工具’這個詞。
而他們用以表達這種嚴肅性的形式,那就是‘和諧’。
”
羅彬瀚以為自己對和諧頗有一點體會,尤其是在老家的網絡上。
可李理似乎故意不給他發表觀點的時間,她的形象可疑地閃動了幾下,觸發了羅彬瀚對魔星噩夢的應激反應。
他直接從座位上跳起來,躲到貨架的後頭。
李理依然像沒看到那樣說:“按照那時的觀點,先生,你可以粗糙地‘和諧’視為一種數理性。
有些哲人相信宇宙萬物皆有秩序,而音樂是對它的形式體現——那意味着他們隻承認符合秩序與邏輯性的音樂是美的,對此,以更現代的觀點而言,他們是在聲稱數學是音樂的美學标準。
”
“這和天體有關系嗎?”羅彬瀚躲在櫃子後頭戰戰兢兢地問。
“他們說萬物皆數,先生。
人們曾将宇宙和天體的運動視為某種數的關系。
當天體的運動依照某種數學換算形成音韻時,他們相信那将是具備完美和諧性的完美音樂——天界之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