個七八歲的小兒,正仰頭望了天中圓月。
其兒布衣木簪,簡樸伶仃,卻是不曾見過的。
赤柳瞧來一眼,笑道:“便是他了。
”
李禾越堂出去,行到小兒面前,将他面目粗一打量。
隻覺此子口鼻端正,喜愁不顯,比旁的孩子文靜些,倒也無甚出奇醒目的标志。
當下開口招呼,問道:“那小兒,你叫甚名字?”
小兒仰頭看他,應道:“荊石。
”言語清楚,竟不懼李禾形貌。
李禾聽其說話爽利,倒也無甚貴家的嬌懦氣,心中便生幾分歡喜,點頭道:“好,我名李禾,是這鄉中農漢,住在李氏村村尾。
我張兒李釣今是八歲,年後便來此處讀書,你二人年齡相若,往後可多親近。
”
荊石應道:“好的。
”又往梢頭圓月看了。
李禾瞧來出奇,說道:“小小年紀,倒跟個文客秀才似的,可是心中思鄉?”
荊石道:“不是。
是想圓。
”
李禾奇道:“恁是想圓?”
荊石以手指月,平聲述道:“圓周以曲,不可尺量。
定切成比,必有一定率可依。
内切六宮,則取徑一周三,必有所損;若以外合,亦有所盈,不得确數。
方才以内割心算,取三千二百切,可至四微,猶有餘數未盡。
我想此率應是無限數,不能定其無差之長。
”
李禾瞪眼瞠目,良久不得言語。
僵僵在原處立得半晌,折回堂中問赤柳道:“這小兒,說的是恁話?怎地叫人鬧不明白?”
赤柳與他幹笑道:“星宿下凡麼,少不得有些怪處。
你且擔待着便是。
”
李禾道:“老子瞧來不像星宿下凡,倒像邪祟上身。
”尋思來去,信步去鄰戶賒了幾顆桃兒,回來遞與荊石,問道:“小兒,可吃桃?”
荊石道:“多謝你。
”雙手捧來一顆,放在嘴邊慢慢咬了,又往月上瞟望。
李禾瞧他吃相規矩,頗似松鼠啃果兒,方才放下心來,暗道:“雖是說些怪話,吃喝倒也同旁的小娃一般。
既是吃喝一樣,那說些怪話也無妨。
”再同荊石聊得幾句,倒也是有問必答,自言乃南疆樂華國人士,先父早喪,獨在鄉野居住,因是鄉中一場大難,方被南海修士攜來此地安置。
樁樁件件,說得簡潔明白,提及喪父,亦無哀啼哭噎,方知赤柳所言“鐵石心”是何意思。
李禾雖覺此小兒甚怪,但觀其神态大方,靜而不懦,舉止利落,幼而不羸,畢竟還合眼緣。
當下同荊石道:“小兒,你既在我小鸢鄉住下,今後且安心讀書度日,莫愁衣食銀錢。
若有甚短缺,可來找我說道,自當照拂你一二。
如今你初來此處,寄在公塾,想來不如居家方便。
你若願意,我便回去問問家内的,便讓你搭在我家借住。
”
荊石謝過一聲,卻道:“不妨事,住在這裡就好。
”李禾也不勉強,将剩下幾個桃兒與了他,便背柴擔歸得家去。
回頭又将此事同韋氏說了,韋氏亦奇,又笑李禾舉止,責道:“你這般的個頭模樣,上去邀人住家,八歲小兒怎敢答應?”
李禾道:“我看不然。
那小兒說話穩當,可不怕我,像個有主意的。
”韋氏卻不甚信,隻道:“既是那赤柳道人托付,自當多些照顧。
橫豎釣兒今已屆齡,不如早些将他送去塾中,也好有個陪伴。
”隔日便将長子李釣送進公塾内,每日攜食帶餐,又總多備幾分,囑其分與荊石。
如此日久,兩人便生親近,亦如兄弟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