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終結了枯葉夫人以後,盡管複仇的快感令雅萊麗伽稍有雀躍,但她沒忘記由此産生的另一個問題,那就是理應跟随枯葉夫人的薩缇不見了。
洞窟内的空間一覽無餘,半羊人絕不可能像樹根一樣縮進狹小的石縫裡。
雅萊麗伽曾懷疑他利用某種隐匿法術埋伏在角落,等着自己松懈的時機,可她殺了枯葉夫人後卻沒遇到任何偷襲。
她終于确信薩缇是逃跑了,狡詐的半羊人一看勢頭不妙,便毫不猶豫地抛棄了枯葉夫人。
這确實出乎雅萊麗伽的預料,但也并非無可能。
薩缇向來是所有獄卒中最擅長判斷形勢的一個。
她沿着山道行走,腦中思考着薩缇可能的去處:也許他會藏在這星球的某個角落裡,靠着劫掠和謀殺為生;也許他并不打算就此歇手,而是已經出發去尋找覃犸。
覃犸——她熟悉這個名字,但卻沒見過對方本人,甚至不清楚他的種族與身份。
從獄卒的描述中她隻知道此人忠誠地服從于枯葉夫人,但現在枯葉夫人死了,覃犸卻遲遲沒有出現。
她猜測他現在根本不在第二峰裡。
薩缇也許去找他了,那麼覃犸是否還會回來?他将從此銷聲匿迹,或者堅持為枯葉夫人複仇?雅萊麗伽衷心希望那是後者,因為盡管她不是被覃犸抓來的,他們之間也大可以仔細地算算帳。
她沉思着這些問題,直到姬藏玉從天而降,飛落在她的面前。
他的表情不太尋常。
雅萊麗伽以為這是因為自己握着沾有肉泥的石塊,于是把這件臨時武器往身後藏了藏。
“怎麼了?”她裝作無事地問道。
姬藏玉顯然看到了她的武器(雅萊麗伽也沒真的打算瞞着他),但他并未追問枯葉夫人的結局,而是皺着眉說:“我撞見那白毛了。
”
他說的無疑是維拉爾。
那正合雅萊麗伽的心意,可姬藏玉的表情卻不怎麼對勁——不是“碰到敵人”的反應,而是“碰到怪事”的反應。
她立刻讓姬藏玉帶她去看看。
當他們坐着紅雲落到山腳時,雅萊麗伽終于明白了姬藏玉為何會露出那樣古怪的神态。
淡金絲帶般的蜿蜒長河不歇地流淌着,昔日維拉爾總是經過它來到雅萊麗伽面前。
河面少見水草浮萍,清澈而平滑,倒影着天空中的翠色,河水卻呈現出美麗的薄紅。
他們沿着薄紅的水流追溯,在上遊的河道分叉處,雅萊麗伽看到淺灘中壘起一座比人更高的血肉之丘。
當河水從旁經過時,縷縷鮮血混入波浪當中。
雅萊麗伽想象不出這東西是如何被制造出來的:它由完被拆碎的肉、骨、盔甲殘片和各種雜物組成,散得那樣均勻完美,沒法認出其中的任何一位成員,隻有那些漆黑的咒鐵碎片還能辨别出來,讓她知道至少有一個烏頭翁或維拉爾的護衛已經不複存在了。
或許不止一個。
她從山丘龐大的體積得出結論,至少有二十個人被鑄成了這一奇觀,而那已遠遠超出烏頭翁和維拉爾平時所攜帶的護衛數。
她用木棍對着那座血丘輕輕翻動,沒有找到類似麻布片或女人長發的東西。
不過她知道服侍維拉爾和烏頭翁的遠不止幾個護衛,或許其他的仆役和助手們也被加入了這座血丘内。
姬藏玉趟過河水,走來扯了扯她的手臂,示意她跟自己走。
雅萊麗伽扔掉鮮血淋漓的木棍,又随着他進入河岸旁邊的疏林。
沿着濃烈刺鼻的血迹,她看到了在林中踉跄探索的維拉爾。
他顯然已經跌跌撞撞地走了一段時間,頭發淩亂,衣袍破散,口中嘶啞地呼喚着烏頭翁的名字,沾滿血污的雙手在空中摸索着,好幾次差點被腳下的樹根絆倒。
雅萊麗伽悄無聲息地走了過去。
這會兒她懷裡的嬰兒已經停止吵鬧,神态餍足地入睡了。
雅萊麗伽把石頭放下,輕聲呼喚維拉爾的名字。
維拉爾立刻轉過頭。
他臉上的血迹和衣袍同樣深紅,而雙眼的位置剩下兩個可怕的空洞。
下手的人不止奪走了他的眼球,甚至還精準地割下了他的眼睑,使得他絲毫無法掩飾自己的失明。
“雅萊?”他顫抖着說,聲音近乎啜泣。
雅萊麗伽盯着他的臉看了一會兒,轉頭望向姬藏玉。
少年無聲地沖她搖頭,伸手指向維拉爾後方。
他用足尖在地上一點,像陣微風般輕盈地飄過維拉爾,穿向樹林的更深處。
雅萊麗伽也跟着他,當她經過維拉爾時忍不住多朝他看了一眼,發現他手中還攥着那一支金枝劍杖——可它已被某種非常鋒利的東西削斷了,隻剩下光秃秃的半截。
她的腳步頓了一下,踩碎了地上的枯葉。
維拉爾立刻急切地沖她的方向抓探,同時開始呼喚她的名字。
雅萊麗伽靈巧地避開,擡步追趕姬藏玉的身影。
少年在百米開外駐足。
當雅萊麗伽趕到他的身旁時,她首先看到了數以百計的鳥類。
雀、鴉、雉、鷹、枭,這些大大小小的尖嘴生物都安靜地栖息在樹梢上,如哨兵般監視着林中的空地。
直至姬藏玉吹了聲口哨,它們才紛紛振翅飛散,帶起一陣羽風。
在那片曾經被群鳥環伺的空地上,灌木與荒草已被大量血迹染紅。
一顆人頭被插在削尖的熏木樁頂,表面爬滿蟲蟻。
雅萊麗伽隻看了一眼,立刻從焦黑的膚色與鴉羽狀的胡須認出了他。
那是烏頭翁的腦袋。
她走上前去,找了幾片枯葉刮掉人頭表面的蟲蟻,露出烏頭翁已被嚴重啃食的臉孔。
盡管他的臉殘缺坑窪,那副極度驚恐而扭曲的神态卻仍未被完蝕盡,使人難以想象他在死前的一刻究竟經曆了什麼。
雅萊麗伽接着用樹枝戳了戳他的口腔和鼻孔,發現顱内灌滿了某種類似蜂蜜的稠液,而草叢裡散落着少許大小均勻的肉塊,跟他們在河邊看到的那座血丘材料相像,似乎說明了烏頭翁頭顱以下的去處。
他的表情如此痛苦,毫無疑問在死前經曆了巨大的折磨。
雅萊麗伽甚至懷疑他是在活着的狀态下被切成零碎、插上木樁。
如此酷刑對他是否已算足報應?她無法下出定論,可她現在也沒法再追加點什麼了。
姬藏玉揮揮衣袖。
幾點翠星從中撲出,将烏頭翁和整個木樁點燃,轉眼化為白灰。
他們一起看着那些飛灰消逝在風中,然後彼此對望。
雅萊麗伽知道姬藏玉在和她思考同一個問題:這是誰做的?
他們又折回去找維拉爾。
看到烏頭翁的下場後,雅萊麗伽不得不為維拉爾的幸存感到驚訝。
那顯然不是靠維拉爾的實力辦成的,可為什麼對方偏偏願意饒他一命呢?
她懷着疑問回去,看到維拉爾已經跌倒在地上,像跟母親走失的孩子那樣急切地呼喚着她的名字。
他看起來那樣可憐落魄,使雅萊麗伽的心情也如林風般蕭瑟。
她把嬰兒交給姬藏玉,自己走到維拉爾面前蹲下,呼喚他的名字。
維拉爾明顯地顫抖了一下,瑟縮而又渴望地把手伸向她。
“雅萊。
”他顫聲問,“是你嗎?”
雅萊麗伽回應了他,伸手撫摸他的臉,從那蒼白的臉頰一直劃到他空洞的眼窟,又稍稍往裡探了一點。
她施力輕柔如塵落,維拉爾卻抖得更加厲害。
但她沒有再做什麼,隻是溫暖而耐心地問:“維拉爾,這裡發生了什麼?”
她的語調似乎擊潰了維拉爾的情緒。
他真的像個孩子那樣哽咽起來,斷斷續續地說着自己是如何在林中遭遇了襲擊。
在一切發生以前,烏頭翁禁止維拉爾再進天橋之獄,說要親自和枯葉夫人讨論一些重要的情況,并阻攔她将那危險的小孩納入第二峰中。
維拉爾本想參與進去,但烏頭翁的态度卻異乎尋常的嚴厲,他隻得悻悻地放棄了。
直到天橋之獄燃燒起來,他才匆忙地向着那裡趕去。
就在半途中,他遇到了渾身血迹的烏頭翁。
老巫醫身受重傷的樣子使他感到異常震驚。
可烏頭翁卻什麼也沒和他解釋,隻是咆哮着讓他馬上逃跑,離開這片森林,離開第二峰——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