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還是陽光和煦、澄空雲淨;轉眼天空變成了墨汁一般的顔色,持續響雷聲震蕩不絕。
在黑漆漆的雲層裡,撕開一條條一縷縷電光火石的脈絡;如牆一般掀起的波浪在憤怒的飛沫中呼叫,跟狂風争鳴。
而呼嘯的狂風同樣不甘示弱的緊緊抱起一層層巨浪,惡狠狠地把它們翻卷貫在海面上,沖擊在搖曳起伏的船體上;宏聲如雷的化作大片撲面而來的塵霧和碎末;瞬間滌蕩過甲闆上奔走的人群和降下帆攬。
随着雷聲越來越響,越來越近,一片片被淩空震碎雲層,像青焰一般在無垠的天幕中燃燒。
随即就被深不見底的天空抓住,熄滅在深淵中。
隻剩下掠過海面的光影,火蛇般在大海裡蜿蜒遊動,一晃消失。
這一刻,無論是單人合抱如柱的五根巨大船桅,還是寬十丈長數十丈的巨型船體;都在風間浪頭的激烈翻卷和拍擊中,發出了不堪承受的沉聲轟鳴和震感,還有龍骨和船殼,持續受到水壓的咔咔作響聲。
号稱八千料宛如一座小型活動城邑的大海舶,就像是一個被大害肆意撫弄的玩具一般;又像是有些笨拙的海鴨一般,颠簸起伏的奮力穿過瓢潑如注的風雨,又被搖曳抖蕩在小山一般的波峰浪谷落差之間。
而被充滿固定在甲闆上的人和物件,就顯得更加渺小和脆弱。
哪怕隻是海浪拍擊在船體的一點餘波,對于他們都是鋪天蓋地、劈頭蓋腦的沒頂之災;洶湧而至的浪潮瞬間就卷拽走了一切固定不牢的事物。
而對于躲在艙内的人們來說,同樣也是難以幸免;不斷從各處縫隙灌入的風雨和海水,如同小溪般嘩嘩流淌在走廊過道之間。
還有船身仿佛就要在下一刻脆裂、崩解的咔咔應力聲;都像是在催命的音符。
對于從未見過大自然如此偉力的絕大多數人,也由此深刻體會到了大海反複無常的爆裂一面;更是深刻領會到了,“天地不仁以萬物為刍狗”的真實蘊意。
因此,船上老弱婦孺們都當場瑟瑟發抖的祈禱。
而禱告的對象,從傳統中土各地的觀音大聖、四海龍王、風伯雨師、雷公電母、水部天君、平海天師、波羅海神;到外域的難陀龍王、娜迦、水神伐樓拿、伊士塔爾、羽蛇神;甚至是某位景教主保聖賢。
這一刻,絕大多數人是如此的虔誠亦然,又心驚膽戰的無比煎熬。
以至于,持續的祈禱聲在艙内的持續回蕩下,形成了一陣又一陣的共鳴和回響;其中甚至包括了,江畋帶上船來一起北歸的十多名森人。
作為從未見過大海的森林之子,原本暈船症狀嚴重,上吐下瀉的幾乎躺倒一地的她們;在這一刻仿若是被馬上治愈了一般,開始用磕磕絆絆的唐話,祈求起某位負責守護此界的後土娘娘/大地母神庇佑。
這也是江畋專門為她們安排的出處和來曆。
如果不出意外的話,待到抵達京師之後;她們就會再度受到敕封。
獲得專門祭祀後土女神和侍奉方丘壇/地壇的世系巫女身份;并從屬于西京裡行院配下行事。
至少,相比之前已經發現的那些,形形色色的異界來客和奇異種群。
她們生而親善草木的天賦,善于照料、培植和短時間内催生植物的本事;用在各種農事相關的祭祀活動上,堪稱類似祥瑞一般的存在。
與此同時,江畋還聽到了外甲闆上,本船船首的呼喝和叫罵聲;大體意思是他在這條巡回航路上,操船走了至少二三十年,見過的大風大浪多了去;卻未嘗在中土近海一帶,見過如此大規模的狂濤巨浪。
然而話音方落未久;在暴風驟雨中仿若避雷針一般,激烈搖擺不停地的第二根粗桅,就發出了刺耳的摧折聲。
又随着粗大桅杆上迅速蔓延開來的蛇形裂紋,框框作響之下不斷崩裂、脫落、彈飛的鐵箍件。
在下一場劈頭蓋臉卷過甲闆的濁浪滾滾之中,轟然居中折斷傾倒;拉扯着諸多彈射繃斷的纜繩、撕裂了收縮折疊的帆幅;毫無阻礙和遮掩的,斜砸在諸多重新露出水面,卻已躲無可躲的船工、水夫身上。
霎那間,包括兩鬓蒼蒼、筋肉泵結的船首在内,至少二三十人都被瞬間砸扁、碾落……。
更有數人被扯斷崩起的繩攬拍倒、抽飛,轉眼就在風潮卷動之下越過了闌幹的保護,如同蝼蟻一般的消失在浪巅。
然而,時間仿若在這一刻突然停止了。
雖然天地間的風雨依舊、海上的濁浪排空,但船上的呼号和嘶吼聲,卻是在瞬間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