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下去了,但是李懷光已經聽明白他的意思了。
大家憑着一股熱血燥起來,沖到長安城裡面砸開皇城的門,将那些平日裡高高在上的中樞朝臣們抓起來了。
然後呢?等冷靜下來了以後,丘八們沒有找到他們需要的财帛,反倒是參加了一場可能會抄家滅族的兵變。
他們會不恐慌麼?他們會不怨恨麼?
好處沒拿到,背了口大鍋,難道這些人,不會追根溯源麼?
士氣一旦崩了,可就沒法再撿起來了。
該怎麼辦?
李懷光心裡也有點慌了。
“那你說要如何?”
他看着張韶沉聲問道。
“節帥,國庫是沒錢了,但長安城内有那麼多世家大戶,皇親國戚,宗室之家,他們也會沒錢麼?”
張韶壓低聲音詢問道。
不得不說,這話有些道理哦。
李懷光有些猶豫不決,這種事情不是不能做,但是做了以後得考慮後果。
你搶了長安城中的國庫和皇帝的内庫,不見得會有很多人怨恨你。
說不定某些人還感謝你趕走了李琩。
但若是搶了世家大族和皇親國戚的府邸,那……基本上不可能在長安立足了。
要不然晚上睡覺都得閉上一隻眼睛。
“節帥,行不行給個準信啊,不能一直耽擱着,拖着會出事的!”
張韶有些焦急的催促道。
李懷光會不會出事他不知道,但他知道自己這個始作俑者一定會出事。
張韶現在懷有私心,知道自己已經沒什麼退路了。
但李懷光還在猶豫。
這是萬劫不複的一步,能不能走,讓他很猶豫。
正在這時,那個負責去十王宅抓人的将領回來了。
他一看到李懷光,就湊過來說了大半天,後者的面色是越來越難看。
原來,十王宅裡面空空如也,并未外放的親王們,也都不知所蹤。
有可能跑出城外了。
也有可能躲在長安城内某個權貴家中。
畢竟,長安城這麼大,有108個坊呢!
在這座城内抓人,不說是大海撈針吧,也是池塘撈魚。
抓個宗室子弟或許不難,但具體能抓到誰,很有點拼運氣。
“你帶兵從東面追,他們跑不遠的,剛剛下過雪,地上有腳印。
特别是那些驿站的屋舍,一定要去找!
人找到以後,全部集中于興慶宮!”
李懷光沉聲下令道。
他心中已經開始兩手準備了。
等那位要去追捕外逃宗室的将領離開後,李懷光這才對張韶吩咐道:“以西市南門為線,北面的各坊,聽說都是非富即貴。
你帶着人,從宗室之家開始搜起,以找人為由,什麼好拿拿什麼。
将拿來的财貨集中于皇城内!”
“好的節帥!”
張韶一聽就激動了。
李懷光這是打算豁出去了,壓根就不怕得罪什麼人。
若是找到合适的傀儡當皇帝,那就把他立起來,控鶴軍當禁軍。
若是找不到,拿着搶來的财貨,退回鳳翔府便是了。
沒什麼了不得的。
“去吧,不用跟這些權貴講什麼道理。
不聽話的,直接殺就是了。
”
李懷光淡然說道,眼中寒光閃過。
既然做了,那就……往大了搞吧,縮手縮腳的沒有任何意義。
“得令!”
張韶大喜過望。
這才叫節帥啊!
“等等!”
李懷光忽然叫住了張韶。
“節帥,您還有什麼吩咐呢?”
張韶心中一緊,害怕李懷光收回之前的命令。
沒想到李懷光嘿嘿一笑道:“長安百姓,對那些吃飽喝足又養尊處優的權貴們,早就不滿于心,隻是說出來沒用而已。
你帶兵沖擊權貴之家的時候,記得要一邊沖一邊喊替天行道,讓長安百姓也加入進來,明白麼?”
原來如此!
張韶這才明白李懷光的“苦心”,便是所謂的法不責衆。
如果長安百姓也加入搶劫權貴的行列,那麼,控鶴軍的責任就減輕了。
反正那麼多财貨,控鶴軍又拿不完,何不慷他人之慨,讓長安普通百姓也爽一爽呢?
不得不說,這一招還真是夠毒辣的。
“請節帥放心,末将一定辦好!”
張韶激動說道,轉身便走。
李懷光盯着他的背影,目光森然幽遠。
他在心中暗暗琢磨着,張韶幹了這麼多黑活,手上的血腥味都洗不掉了,留在身邊隻是個禍害。
這個人,是留不得了,以後得找個機會把他處理掉才行。
李懷光來到議政堂,這裡有幾個來不及跑路的中樞高官,被送回這裡看押,其中就有戶部尚書第五琦。
至于皇城内的那些中樞小官,則是被集中在六部衙門。
“第五尚書,朝廷舍不得那點賞賜。
既然你們不給,那我們控鶴軍将士隻好自己來拿了。
”
李懷光居高臨下的看着坐在地上的第五琦笑道,臉上有一絲做壞事得逞後的無所顧忌。
“那你們拿到了嗎?如果府庫裡還有絹帛,我這個戶部尚書怎麼不知道?”
第五琦面色平靜的反問道。
怼得李懷光無言以對。
顔真卿和第五琦等人,算是近些年來難得的清廉宰相與六部高官了。
把他們逼走了,再上來的會是些什麼貨色,不問可知。
……
出了長安城往北就是渭河,其中有座橋,叫做“中渭橋”。
過了中渭橋,便是鹹陽縣城了。
這座城,可以算得上是長安的“衛星城”。
規模不大,但城市化程度很高,基本上就是依附于長安城内龐大的工商業,為長安提供各種農産品和手工業原料的。
中渭橋旁,渭河北岸,顔真卿等人眺望着南面的長安城,心中百感交集,無語凝噎。
“你們都去鹹陽城暫避吧,朕留下來,擋住追兵。
”
李琩翻身下馬,對一旁的郭子儀、顔真卿等人說道。
“陛下!”
瞬間跪了一地的人,讓皇帝給臣子斷後,天下再也沒有比這個更荒謬的故事了!
“朕意已決,你們若是不同意,那朕現在就跳進渭河裡面喂魚。
”
李琩環顧衆人,似乎心意已決。
視野盡頭南面已經有追兵過來了,穿着黑色的軍服,騎着高頭大馬。
“再不走,朕可就白死了啊。
你們想看到這一幕嗎?”
李琩無奈笑道,已經走到了中渭橋的中央,然後拔出了禮節用的佩刀,打算用單薄的身軀攔住那些追兵。
面對那些洶湧而來的控鶴軍騎兵,李琩毫無懼色。
這一刻,他終于是個頂天立地的男人,不再需要他人去保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