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人來府衙,是想跟本帥說什麼呢?”
王忠嗣似笑非笑的看着安重璋,那語氣就像是大理寺的官員在審犯人一樣。
不知道具體情況的人,還以為此刻安重璋是犯了軍法的,而他身後的赤水軍将士則是王忠嗣那邊的衙役。
“王大帥,末将是來兵谏的,如有得罪,還請見諒。
”
安重璋抱拳對王忠嗣說道,目光閃爍,不敢跟對方對視。
“是本帥沒有放糧,還是推你們到史思明面前送死,值得讓你們玩這麼一出兵谏?”
王忠嗣臉上露出一絲嘲諷的意味,直接反問了一句。
安重璋無言以對,他不想撕破臉,可是王忠嗣看樣子是鐵了心要跟基哥走到黑了!
他别無選擇!
“王大帥,明人不說暗話,如今這局面,不是河西将士們希望看到的。
天子已經在長安登基稱帝,太上皇倒行逆施,棄天下安危于不顧,早就該退位讓賢。
将士們不想再跟着這個昏君為非作歹了,請大帥見諒!”
安重璋硬着頭皮抱拳行禮說道。
王忠嗣沒理他,隻是冷冷的看着書房内衆人,一臉不屑。
“為臣子的,忠義二字,最是難得。
”
他輕歎一聲,有些失望的搖了搖頭,看着安重璋繼續說道:“聖人對涼州安氏不薄,安氏子弟大量進入朝堂為官,都是聖人提攜的功勞。
不說别人,就說你。
若不是聖人提拔,你安某人能有今日麼?知恩不圖報,反而背後捅刀,是為不義!”
這話說得安重璋臉上青筋暴起,卻又無法反駁。
他死死的捏着拳頭,恨不得上前一拳打在王忠嗣臉上,讓他閉嘴。
然而安重璋不敢,他也不能撕破臉。
王忠嗣才不會管他高興不高興,接着說道:“皇位繼承自有法度,太子在長安宮變,廢天子而自立。
擁戴這等新君,便是不忠。
今日有太子廢天子,他日必有後人效仿。
始作俑者,其無後乎。
爾等唯利是圖,助纣為虐,是為不忠!”
說完,他指着安重璋大罵道:“伱這個不忠不義之輩,有什麼資格在本帥面前說兵谏?”
他一字一句咬牙切齒說道:“你!也!配!麼!”
“住口!”
安重璋被罵得破防,直接拔出腰間橫刀指着王忠嗣,但他依舊不敢沖上去把王忠嗣砍死。
哪怕對方就是坐在那裡不動,手無寸鐵。
事實上,在安重璋的計劃裡,王忠嗣是絕對不能死的!
他死了,會動搖軍心,會讓涼州安氏得罪一大批人。
那些人若是秋後算賬起來,麻煩是無窮無盡的!
安重璋壓下内心的怒火,還有心思被人看透的恐懼。
他胸膛劇烈起伏着,雙目赤紅盯着王忠嗣。
很久之後,安重璋才壓下内心的怒火,臉上擠出了一絲笑容,隻是這笑容怎麼看怎麼勉強。
“大帥,您如今已經被天子解職了,也不再是大帥了,現在就不該在府衙,應該找一處僻靜的地方休息。
待事态平息後,您就可以回老家修養。
事已至此,末将希望您不要一意孤行。
弟兄們隻是為了找一條活路,不想為難您。
也希望您不要為難我們。
”
安重璋努力辯解道,做了一個請的手勢。
王忠嗣會被軟禁起來,好吃好喝供着。
大家好聚好散,不必把事情做絕。
“本帥從不認為,那種背後捅刀的人是什麼兄弟。
安重璋,本帥問你,現在赤水軍三萬人,大鬥軍五千人。
這麼多披堅執銳的丘八,都不夠給你撐場面麼?
要砍,便往這裡砍!你婆婆媽媽的像個娘們,是想作甚?
你是吃魚還怕腥對麼?”
王忠嗣拍了拍自己的胸膛,雙目圓睜看着安重璋!
後者不敢看他,把頭偏到一旁,往後退了一步。
王忠嗣又環顧衆人,在場所有人都低下頭,不敢與之對視。
他臉上寫滿了失望,雙手撐在大腿上仰天長歎道:
“武德二年,高祖在時,便有赤水軍橫掃六合,縱橫八荒。
坐鎮涼州,北拒突厥,南阻吐蕃,乃是我大唐在西域最大的一根柱石。
坊間有雲:天下軍之大者,莫如赤水也。
虎曰大蟲,大者,王也!
赤水軍,是王者之師,起碼曾經是。
西域萬裡如絲帶,赤水軍便是一根鐵釘,死死釘在絲帶的這一頭,撐起了大唐在西域的萬裡江山。
風吹不能移,雨打不能動,沙掩不能埋,那是何等的大丈夫氣魄。
如今,身在赤水軍的你們,也變成了蠅營狗苟之輩,為了争權奪利,不忠不義,欺君罔上。
本帥曾經也當過赤水軍使,曾經為此感到自豪。
但現在,本帥恥與爾等為伍!某深感恥辱!
以後你們一定不要跟别人說,我王某人在赤水軍裡待過!
安重璋,你不是要帥印嗎,就在桌案上,你自取便是!
王某去也!”
說完王忠嗣飛速拔出桌案上的佩劍,在自己脖子上一抹。
随即身體軟了下來,趴在桌案上,如同睡着了一般。
鮮血濺在桌案上,一片殷紅。
“王大帥!”
安重璋大喊了一聲,瞠目欲裂!吓得面色煞白!
他膝蓋一軟,不由得癱軟在地上,整個人都傻掉了。
把王忠嗣逼死,絕不是他想看到的!
王忠嗣出道很早,在軍中頗有威望,而且愛兵如子。
剝奪他的軍權,大家是好聚好散,畢竟道不同不相為謀,其實這是大部分人都可以接受的。
畢竟當年那些香火情,怎麼也比不上一家老小的生計和自己的前途啊。
隻能在心中說一句“對不起”了。
可是把王忠嗣逼死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當初在軍中受到王忠嗣照拂的人,可不是一個兩個!
把恩人逼死,報恩就是這樣報的?
從此以後,涼州安氏就真的成了恩将仇報之人了!人活一張臉,世人會如何看待涼州安氏?
這是安重璋無論如何也不能接受的。
撲通!
書房内立刻跪了一地的人!其中不少人都開始抽泣起來。
悲痛,緊張,惶恐,後怕。
各種情緒充實在每個人心中,不斷變換着。
誰也沒有料到,王忠嗣居然如此剛烈,甯死也不肯被軟禁!
燕雀安知鴻鹄之志,天上的雄鷹落地便死,地上的麻雀又怎麼可能理解雄鷹的氣節呢?
“将王大帥厚葬吧。
”
安重璋站起身一聲長歎,對身邊的親兵吩咐道。
無人應答,大家都跪在地上不肯起來,就好像站起身以後,赤水軍的榮譽就被他們玷污了一般。
一直在門外沒有進來的白孝德,這時候緩緩走了進來。
他面無表情的看着安重璋說道:“安将軍,某要帶着王大帥回他老家華州鄭縣安葬,落葉歸根。
”
說完,白孝德也不管安重璋同意不同意,上前背起王忠嗣的屍體就走出了書房。
府衙内密密麻麻站立的赤水軍精兵,根本不敢阻攔白孝德和他身後的幾個親兵。
安重璋甚至跟在他身後,一路“護送”白孝德出了府衙,這才無力的靠在牆邊,雙目無神說不出一句話來。
更不敢沖上前阻攔白孝德。
“軍之大者,莫如赤水。
百物百蟲,虎曰大蟲,赤水軍是王者之師……”
安重璋嘴裡喃喃自語道,好像一個被妖怪抽走魂魄的人,失了心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