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沒有一絲光亮,頭頂上似乎有烏雲密布。
沒有一絲星光,沒有一絲月光,如此的黑夜,讓方有德心中壓抑,幾乎喘不過氣來。
隻有營地内的火把,才能給人唯一的安全感。
“藩鎮割據,邊疆淪喪,吐蕃崛起。
接下來還有租庸調廢除,兩稅法中樞藩鎮分賬。
然後還有宦官當政,文人黨争,天子一個比一個廢物,再也難見中興之主。
安祿山沒了,楊玉環與楊國忠沒了,為什麼這些一個個接連着出現?
老馬伏枥,志在千裡,何時盛唐才會重現于世?”
方有德喃喃自語一般的反問道,也不知道是在問天,還是在扪心自問。
今夜紫宸殿内議政的大臣,似乎并不是他記憶裡的那些“奸佞”,有些甚至還是中唐名臣,如顔真卿。
他們為什麼會出這樣的馊主意,為什麼會采納“軍權财權下放”這樣一眼可以望到頭的蠢辦法?
方有德不知道答案,但是他看得到,上一世那些令他痛心的事情,一件一件都接二連三發生了。
那些暫時還沒發生的,按如今的天下大勢看,也會複現。
隻不過是把涉事之人,下令之人給換了而已。
該避開的事情,卻一件也沒有少。
“難道盛唐當真是無藥可救了麼?”
方有德仰天長歎,無人能回答他這個問題。
……
方重勇原本的計劃,是天亮後即刻前往濮州、滑州等地,沿着黃河南岸偵查地形,校核地圖,并對某些關鍵區域詳細考察。
這些詳細考察的地方,很可能就是将來遭遇戰的戰場,或者打埋伏的地方。
但他還沒來得及出發,便有個不速之客找上門來了。
宣武軍節度使衙門書房内,方重勇打量着眼前這位留着小胡子,尖瘦面龐的中年男子。
看上去約摸四十來歲,穿着绯色官袍。
自稱是範陽節度判官,幽州本地人,名叫張休!
“皇甫惟明讨逆檄文已發,鄙人有幸位列期間,那可是爾等要挫骨揚灰而後快的賊寇啊。
不知道張判官來此,是想跟本節帥說什麼呢?”
方重勇笑眯眯的問道,一臉玩味看着張休。
柔情似水佳期如夢,他昨晚跟江無煙二人在床上玩得樂不思蜀。
早上起床的時候,江無煙看他的眼神能滴出水來。
這次房事二人都舒服透了,想想那銷魂的場景,心尖都在打顫。
所以現在方重勇心情很好,也樂意跟眼前這個,第一次見面的河北官僚套套交情,說說閑話。
反正是各說各話雞同鴨講嘛,也無所謂說什麼了。
左右都是在演戲。
“方節帥,檄文上的東西,都是做給外人看的。
節帥是國之柱石,既然從前給僞朝效力,那自然是我們河北義軍首先要消滅的,這不正好證明節帥很重要嘛。
如今僞朝是什麼情況,節帥應該也看到了。
雀鼠谷之事,外人不明白其中是非曲直,難道方節帥也不明白麼?
既然僞朝已經容不下節帥了,節帥何不良禽擇木而栖,尊榮王為天子呢?
榮王代表的也是大唐,同樣是大唐的正統呀。
”
張休口舌如簧,這番話說得頭頭是道。
“忠臣不事二主,張判官不必再說了。
”
方重勇面色淡然的輕輕擺手道,都懶得跟張休辯論。
張休這厮空口白牙的就要如何如何,還真把他方某人當三歲孩子呢!
果不其然,張休看到方重勇壓根就看不上自己,這才不情不願從袖口裡掏出一封信,将其雙手呈上。
“這才有點意思嘛。
”
方重勇微微點頭,并不點破張休的小心思,直接接過皇甫惟明的親筆信。
他拆開火漆封口,拿出信紙,一目十行的看完,面色微變。
饒是方重勇見多識廣,也不由得被皇甫惟明的大手筆給吓到了,忍不住倒吸一口涼氣。
一字并肩王,黃河以南,虎牢關以東的所有土地,都歸方重勇管轄。
南起廣州,北到黃河,偌大的地方,想分幾個節度使都可以。
數不清的官職,方重勇都可以保留下來打賞手下。
并且皇甫惟明要求的事情也很簡單:就是河北叛軍南下攻略洛陽的時候,方重勇什麼也不做就行了,打默契仗。
待榮王李琬入主長安後,方重勇再上降表即可。
僅僅從這封信看,皇甫惟明開出的價碼極高,方重勇所面臨的風險極小,要做的事情更是可以“忽略不計”。
無論從哪個角度看,方重勇都沒有拒絕的理由,當然了,前提條件是,皇甫惟明未來可以将他承諾的事情兌現!
不過即使皇甫惟明将來要翻臉,也不得不顧忌。
那個時候方重勇起碼已經可以控制幾十個州,輕輕松松便能拉起二十萬軍隊。
簡單說,這封信與其是招降信,還不如說是和平條約。
至少在張休看來,這封信幾乎是單方面的給方重勇好處。
“事關重大,某這邊要與部将商議一番再說。
張判官不如先在開封城外的驿館住下。
三日後,不,最遲三日,本節帥必定給你答複,如何?”
方重勇微笑說道,看上去心情很放松的樣子,一點也不像是要翻臉。
張休心中大定。
事關重大,立馬答應是不可能的。
若是方重勇此刻滿口應承,那絕對是在敷衍,其心可誅。
但一時間舉棋不定要與部将商議,反而有可能會妥協。
張休在幽州擔任節度判官,專門負責事務執行,對政務流程非常熟悉。
他心裡很清楚,節度使并非皇帝,每當有重要事項要頒布的時候,必須跟麾下部将和幕僚解釋清楚,達成統一。
方重勇的要求是合情合理的。
“如此,那張某便在驿館靜候佳音了!”
張休對着方重勇叉手行禮後,施施然退下,隻留下方重勇一人坐在桌案前,眉頭緊鎖,用食指輕輕敲擊着桌案上擺着的那封信。
“一口氣就要給我整個南梁和小半個北魏。
皇甫惟明啊皇甫惟明,好買賣一定是難做的買賣,這個道理你都不明白麼?
你這是在把我當傻子耍,也太看不起人了吧?”
方重勇搖頭歎息,随手拿起鎮紙将這封信壓在下面。
他走到書房門前,對正在值守的何昌期吩咐道:“叫車光倩他們來府衙商議大事,就現在。
”
“得令!”
何昌期大步流星,領命而去。
“男女互相欺騙,這個就是愛情啊!”
四下無人之際,方重勇用四川話吐槽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