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便是伊吾城了麼?”
夕陽下,一座規模不大的城池出現在隊伍前方,重勇用馬鞭指着城池的方向詢問道。
這座城是外城裡面套内城,外城外面有矮城,一種這個時代很常見的嵌套形狀,最外面的矮城目測寬度有一千多米。
經過多日行軍,方重勇率領的安西遠征軍已經抵達伊州的中心,也是州治伊吾城,來到了中天山廊道的入口。
這裡是兩條大路的分界點,分出了一條“東天山廊道”與一條“中天山廊道”。
東天山廊道,包含了伊州的一部分與庭州全部,對應方重勇前世的哈密與烏魯木齊。
沒錯,唐代的伊吾城就是哈密市市區,而方重勇前世的伊吾縣,反而是遠在唐代伊吾城遺址東北很遠的地方,因後來河流改道而形成的一個新聚居區。
從伊吾城往西北的廊道走,就能抵達庭州。
當然了,方重勇沒必要走這條路,因為他們是要去安西都護府屯紮,需要走中天山廊道。
而中天山廊道的盡頭是西州,對應方重勇前世的吐魯番。
西州西北與庭州相連,西州西南面的道路則是通往安西都護府所在的龜茲(庫車市)。
簡單說,安西遠征軍,需要在伊州修整一番後,繼續從中天山廊道前往西州,在那邊繼續補給,再從西州西南的道路出發前往龜茲。
最後在龜茲安營紮寨,伺機而動!
前面的步驟都可以“撤回”,缺什麼可以補什麼,大不了一路退回河西走廊。
然而一旦離開龜茲繼續向西,基本上就沒有回頭路可以走了,大軍出征在外,一切随遇而安,自求多福吧。
“回方節帥,前方确實是伊吾城。
這裡是唐軍控制的地區,非常安全,我們要不要入伊吾城再說?”
擔任先鋒向導的烏承恩騎着馬上前兩步詢問道。
“不必,傳令下去,全軍紮營。
”
方重勇擺了擺手說道,随即翻身下馬。
安西遠征軍從南面而來,沿途所過有不少小規模綠洲,基本上都是地下河冒頭形成的水源地,居然沒看到裸露在地表外的河流!話說回來,地面上小流小溪沖刷出來的淺淺溝壑倒是不少,很像是水文變遷時的河道,隻可惜現在隻剩下黃沙漫漫。
不過想想也是,方重勇記得以前地理雜志有介紹,哈密地區年蒸發量三千毫升,降雨量才五十毫升。
其差距可以用喪心病狂來形容。
河流的長度隻要稍微長一點,流過來就直接幹了,這裡壓根就沒有小河流的生存空間。
當然了,伊州背靠折羅曼山(中天山的别稱,西域那邊随便找個山都叫“天山”,都是天山山脈的一部分),肯定是不缺水源的。
山上雪水融化,從高處流經伊吾城,養育了這裡的人民。
而自漢代開拓西域以來,關中地區獨有的“溝渠”技術,在這裡因地制宜發揚光大,形成了人工開鑿的地下河體系“坎兒井”,形成了城内“水不外露”的格局。
看着一輪紅日挂在某個被前人廢棄的戍堡上,突兀的山丘,滿地的黃沙,風吹而成的怪石,随着天色逐漸黯淡,顔色由黃轉黑,而變得毫無生機,好像地獄裡的景色一般。
那是一種滿是壯闊的壓抑感。
跟廣袤的西域相比,人的力量太渺小了。
橫掃西域這樣的豪言壯語,在這樣的景色下,似乎變成了茶餘飯後的笑話一般。
方重勇将手握在疾風幻影刀上,整個人看上去似乎表情凝重,如同雕塑一般。
何昌期小心翼翼湊過來詢問道:“節帥可是擔心北庭都護府的人不聽調令?”
“還有人敢不聽調令麼?”
方重勇一愣,他倒是沒想過有人敢在這個節骨眼當刺頭。
就算整個北庭都護府的軍隊都叛亂,以安西遠征軍的兵馬也足以将其滅之,一兩個刺頭何足挂齒。
不過話說回來,萬一真有這麼蠢的人,方重勇倒是想問問他,是依靠什麼平安活到今日沒被人給打死的。
“方節帥,您是不知道啊,安西與北庭的都護府雖然跟節度府差不多,但還是稍有區别的。
這兩個更多是像嶺南五府經略使一樣。
真打起來的時候,不光是駐地的唐軍要出動,也要看情況調動當地部族的兵馬。
嘿嘿,這些部族的兵馬雖然也聽從調令,可他們的頭領,卻又未必可以如軍中部将那樣如臂指使。
伊州的伊吾軍,雜胡也。
庭州的瀚海軍,回纥也。
唯有西州的天山軍,是以漢民為主。
這伊州的雜胡士卒可能不會鬧事,可那些部落首領,還真能把節帥供起來不成?”
何昌期面帶不屑反問道。
他說的不是沒道理,正如沙州豆盧軍與瓜州墨離軍中的吐谷渾人不少一樣,伊吾軍與瀚海軍中,也存在數量龐大的胡人。
而且跟沙州等地不同的是,他們當中很多人,來自城旁部落,是所謂的“部落兵”。
不是府兵,不是長征健兒,甚至不是屯田兵。
大唐軍制裡面,總稱是府兵或者募兵,某個時段以某種形式為主。
但實際上,具體到某個地方某個細節,其唐軍士卒來源又非常複雜。
甚至可以說是“八仙過海各顯神通”,一切講究實用為主。
安西北庭的兵馬來源複雜,這是一個客觀現象,現在追究其形成原因沒有必要,它就這樣明明白白的擺在眼前。
“我已經派段秀實去伊吾城中聯絡,你先帶着人去巡夜吧。
”
方重勇微微點頭說道,對何昌期的說法不置可否,隻是心中留了個心眼。
西域之行,看起來可能并不像想象得那麼簡單啊。
他暗暗感慨道。
誰是我們的朋友,誰是我們的敵人,這個問題是處理所有事務的開端,不搞清楚是不行的。
方重勇面色平靜,好似沒有任何事情發生一樣,在大軍紮好簡易的營地以後,他就進入帥帳内查看信使送來的信件。
現在北庭都護府的都護是誰呢?
是一個很讓方重勇意外的人,他的名字叫李琩!沒錯,就是當今太子。
當然了,這隻是遙領而已,實際上北庭都護府并沒有一把手,是副都護在管理三州軍務。
為了控制西域,朝廷對西域兩鎮,也就是安西與北庭的軍政分治非常上心,兩鎮軍務政務都是并行處理,甚至民政的治所都不是大軍駐地!
那麼,安西都護府如今的都護是誰呢?
也是一個出乎方重勇意料的人:右相李林甫!
同樣是遙領,和北庭一樣,安西都護府的實際軍務,也是由副都護在管理。
方重勇很明白,基哥這是不想有人礙事,所以故意沒有任命新的都護,也是不給他這個西域經略大使推卸責任的機會。
總之,這次開疆拓土的遊戲沒玩好,方重勇連甩鍋都找不到機會,也找不到人接鍋。
但相應的,安西北庭的所有兵馬,他雖然不能每一支都能指揮作戰,但卻可以任意調動,在戰略上支配他們。
這個時候有人跳出來找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