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北郊的皇家禁苑内,草叢裡星星點點,那是一隻又一隻美麗的螢火蟲在飛舞。
幽暗的夜晚,皎潔的月色下,那些草叢裡閃爍着的綠色熒光,讓人迷醉。
大唐天子李隆基,正趴在一個兩層樓高的禁苑行宮閣樓圍欄處,看着樓下不遠處草叢裡的螢火蟲。
以及追捕螢火蟲的宮女。
“哈哈,我抓到啦!抓到了!唉喲!”
歡快的叫喊聲戛然而止,剛剛發出聲音的宮女倒在血泊當中,她身邊站着一位手裡拿着石塊的宮女,正在原地喘着粗氣。
剛才用石頭砸向對方後腦勺的時候,她使出了全身的力氣,此刻腎上腺素衰退,讓她全身癱軟下來,幾乎站立不穩。
這位宮女将石塊丢到地上,俯下身将那位宮女手中提着的“燈籠”拿了起來。
輕紗做成的“燈籠”,裡面裝着閃着綠光的螢火蟲!
“我終于可以離開這個鬼地方了。
”
她輕歎一聲,将手放在那位死不瞑目的宮女眼睛上,手拿開後,對方剛才還睜着的眼睛此刻已經閉上。
“不要怪我。
”
這位宮女喃喃自語了一句,剛剛起身要走,忽然感覺背後傳來難以忍受的痛楚,一把匕首捅穿了自己的腹部。
她低頭看着刀尖,艱難的轉過頭,便看到熒光照耀下,鮮血從剛才倒地那位宮女額頭上流過,此人看上去恍若鬼魅!
“你……”
她難以置信的說出一個字,此刻感覺自己的生命似乎在飛速流逝。
“誰也别想奪走我的螢火蟲,我要當貴妃!
我!要!當!貴!妃!”
從地上爬起來的宮女惡狠狠的咆哮道,一字一句的咬牙切齒,那模樣好似來自地獄深淵。
她用盡全身的力氣,左手抓住對方的秀發,右手不斷捅刀,鮮血濺射在自己身上穿着的潔白宮服上,好像是畫作草稿上的顔料一般。
一刀根本不夠,一口氣捅了十幾刀,累得不能動了才停下來。
捕蟬的螳螂一時不察,被裝死的蟬所反殺,當真是令人唏噓。
後發制人者奪回裝着螢火蟲的燈籠,踉踉跄跄的朝前走,她的視線越來越模糊,後腦的傷口在不斷流血。
終于,這個滿是雄心壯志的宮女,支持不住,摔倒在地上。
剛才的反殺,亦是她垂死的掙紮。
燈籠開口處的輕紗被地上的碎石捅破,裡面的螢火蟲逃脫牢籠,飛向草叢,轉瞬即逝。
這一幕就發生在基哥面前,他居高臨下,饒有興緻的完整欣賞了剛才那驚心動魄的一幕,臉上浮現出滿足的笑容。
很多人地位非常低,命也很苦,但爆發力卻不可小觑。
在短暫的生命中,往往某一刻會綻放出奪目的光彩。
“力士啊,人為财死鳥為食亡,這句話是誰最先說的呢?”
基哥将胳膊壓在高力士的肩膀上,輕歎一聲問道。
“回聖人,這麼高深的問題,奴也不知道啊。
”
高力士小心翼翼的回答道。
眼前這位大唐天子,他是越來越捉摸不透了。
今夜宮女們在禁苑内抓螢火蟲,實際上是基哥下令組織的一場活動,不強求,原則上報名自願。
抓到螢火蟲最多的十個宮女,便可以侍寝天子。
當然了,如果不願意侍寝,那麼也可以選擇回家,這是她們應得的。
活動時間有十天之久,每天天亮之前要把抓到的螢火蟲,交給負責籌辦活動的宦官。
總之,報名參加這個活動的宮女有數千人,這些女人要麼想回家,要麼想侍寝天子,每個人都帶着自己的目的。
而基哥便是作為觀衆,四處巡視,欣賞宮女們為了争奪螢火蟲而使出各種手段。
“棣王李琰的人馬,要什麼時候動手呢?看時間也快了吧?”
基哥漫不經心問道,那張蒼老的臉上帶着濃濃的譏諷之色。
他覺得很好笑,棣王李琰準備動手的三天之前,也就是大前天。
棣王府裡告密的人,就有好幾位把消息送到高力士這裡了。
方有德帶着神策軍前往華山腳下的華縣練兵,隻是在釣魚而已。
事實上,他訓練了一支精幹高效,全部由騎兵組成的神策軍“快反部隊”,可以在最短的時間内回防長安。
确切的說,是抓捕叛亂人員。
基哥當然也知道這些,事實上,“引蛇出洞”之策,正是出自這位大唐天子的謀劃。
這便是讓皇子們遷出長安城卻又不離開京畿的妙處了。
如果皇子們還在長安,這些人發難的時候,天子不見得每次都能應付得過來。
畢竟,長安很大,但宮廷卻相對較小。
“回聖人,很多消息說是今夜在禁苑動手。
全忠已經帶着一個營的神策軍,悄悄從華山返回長安周邊,今夜就在雲陽縣城郊外埋伏着。
一旦李琰的刺客在禁苑動手,神策軍便會沖入雲陽縣,蕩平棣王府。
一個人也走不掉。
”
高力士的語氣非常平靜,但話語之中的殺機,已經顯露在外,不加任何掩飾。
李琰以為是在跟基哥打牌,可這場牌局從裁判到賭具再到遊戲規則,都是基哥制定的,牌面也是單向透明。
李琰沒有任何機會。
正在這時,一個叫魚朝恩的年輕宦官,走到基哥面前,躬身叉手行禮說道:“聖人,有群不知名的賊人從禁苑南門殺入,金吾衛的人正在跟他們搏鬥。
場面已經控制住了。
”
“收網吧,沒想到這個孽子如此不經打。
”
基哥疲憊的擺了擺手,意興闌珊的說道。
棣王李琰非常愚蠢,這場刺殺,從策劃開始到最後收網,全都在基哥的掌控之中。
大概,隻有李琰一人感覺自信滿滿。
跟這樣愚蠢的一個人鬥法,讓基哥感覺不到任何興奮,内心毫無波瀾甚至有些想笑。
反而像上次壽王李琩那樣,隻有他一個人策劃和實施的行動,才有可能會成功。
讓基哥驚出一身冷汗。
不,李琩上次幾乎已經成功了。
“派人通知方将軍,可以收網了。
”
高力士瞥了魚朝恩一眼,輕聲說道。
魚朝恩什麼也沒說,躬身行禮便離開了。
“聖人,這次抓螢火蟲得勝的十個宮女,要如何安置呢?
莫非,聖人真要她們侍寝?”
高力士小心翼翼詢問道。
這其實是廢話,因為“遊戲規則”本身就是有言在先的。
“剛才草叢裡的厮殺,高将軍莫非是沒有看到麼?
這女人要是發狠起來,那真是巾帼不讓須眉啊。
”
基哥微笑反問道,隻是臉上的笑容有點冷,語氣也很不善。
就在剛才,宮女甲抓到了螢火蟲,被宮女乙偷襲砸到了後腦勺。
宮女乙搶奪了對方的螢火蟲,轉身的時候又被剛才裝死的宮女甲暴起捅了十幾刀。
二者雙雙死于草叢,螢火蟲也飛走了,可謂是兩敗俱傷。
而基哥跟高力士,甚至連她們的名字都不知道!
能在這樣殘酷厮殺中活下來,并拿到螢火蟲的女人,那得是多麼妖孽與心機深沉?
對于一個生理衰退的老皇帝來說,這種女人留着作甚?留在自己身邊搞事情?
高力士聯想到基哥年輕時,在武媚娘壓迫下的戰戰兢兢,就明白對方現在心裡到底是怎麼想的了。
機關算盡太聰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