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攤上誰倒黴。
老朽沒你這等聖眷,隻好先躲一躲了。
”
說完杜希望長歎一聲,很多事情不知道要怎麼說,卻又不得不說。
他也很為難。
“隴右邊鎮,以蘭州為分界,蘭州以北是通往西域的商路;蘭州以西以南,什麼東西都缺。
聖人為了防備吐蕃,必須經營此地。
可是每年丢進去大量财帛,又沒法消滅吐蕃人。
這裡便是雞肋,食之無肉,棄之有味啊。
”
杜希望感慨萬千,跟方重勇說起了隴右邊防的特殊情況。
大唐經營河湟谷地與青海湖邊緣地帶,屯紮重兵與吐蕃人對抗,實際上經濟效益非常差。
本地産出遠遠不能彌補龐大駐軍的消耗。
這裡不存在河西走廊那樣的商路,可以收關稅補貼駐軍費用。
關中往隴右的商賈,最遠隻到蘭州,然後就會北上涼州走絲綢之路,并不會前往河湟谷地。
隴右節度使旗下的軍隊,其防線也分為北線和南線兩個防區,彼此之間相對獨立。
但無論是北面還是南面的防區,它們都有個共同點,那便是邊境西面被吐蕃控制的地方都是不毛之地。
軍鎮除了防備吐蕃人以外,也沒什麼私活可以接。
隴右節度使管轄的防區戰線長,軍隊多,消耗大不說,還有道路崎岖,缺乏水運,商賈斷絕的缺陷。
河湟谷地确實是一塊膏腴之地,但這裡面積不大,也隻能産糧和放牧,沒法産出絲綢和經濟作物啊!
除了不太缺糧食和畜牧産品外,其他的東西什麼都缺!
聽完杜希望的介紹,方重勇已經麻了。
本來他就不指望從杜希望嘴裡聽到什麼好消息,現在更是心拔涼拔涼的。
基哥的目标很宏大,但以盛唐時期的人文地理條件來看,百年内都沒有實現目标的可能。
大唐現在的策略,是花費大量的人力物力,與吐蕃在河湟谷地與九曲黃河之地對峙,互相拉鋸,短兵相接。
兩國雖然是暫時的和平,但要塞軍鎮一個都沒撤走。
明擺着是暫時休戰,養好傷以後再搏命的。
這裡在持續不斷給大唐瘋狂放血,更是在拼命消耗吐蕃人原本就不多的元氣,并迅速惡化青藏高原那脆弱的生态,以至于這裡的環境,在之後一千多年都沒法翻身。
唐軍隻有畢其功于一役,打上青藏高原,并徹底消滅吐蕃政權,還要從根本上穩固自己在當地的統治,達到這些目的,大唐才能縮減隴右的軍事開支,減少屯兵人數。
當然了,以封建時代的治理能力和軍事投射能力來看,這一局就是完全無解的。
為了減少隴右的兵力,則必須消滅吐蕃政權;
為了消滅吐蕃政權,必須打敗強大的吐蕃軍隊;
為了打敗強大的吐蕃軍隊,必須對隴右地區持續增兵;
為了在此地持續大規模用兵,就不得不增加朝廷的軍費;
為了籌集更多的軍費,就必須加強收稅力度,減少基建投資與維護,使得大唐各地百姓過得更苦;
而百姓受不了長期高強度的剝削壓迫,就必然會揭竿而起,會擁護叛亂勢力;
而叛亂起來了,唐庭又不得不戰略收縮,從隴右調兵去平叛。
惡性循環,無解了。
從千年後的眼光來看,要完全消滅吐蕃政權,那起碼得等青藏高原的溫暖期過去之後,或者等熱兵器出現之後,才有理論上的可能。
如果方重勇把這個觀點跟别人說了,隻會被嘲笑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
這就好比說唐代的人看到皎潔的月亮,某些狂妄之輩,或許認為“努力一下”就能進入“月宮”,發明個大号火箭就能飛上月球。
但實際上以這年頭的科技水平來說,離人類登陸月球還差了十萬八千裡!所需要的技術積累之多,是此時任何人都無法想象的。
因為無知,所以無畏。
所以說,隴右這塊地盤,大唐與吐蕃目前的遊戲模式還是比拼耐力,比拼國力,隻有投入沒有産出。
而大唐的巅峰時期已經過去,現在已經是肉眼可見的在走下坡路了,隴右這塊地方要如何經略,實際上頗有些左右為難的意思。
進,走不下去;退,怕被反殺。
“杜節帥可以繼續生病。
某會寫信給聖人,并派親信将杜節帥送回長安治病。
長安名醫很多,一定可以治好杜節帥身上的頑疾。
”
方重勇意味深長的說道。
一聽這話,杜希望微微一愣,随即苦笑道:
“隴右的麻煩事,倒是不會拖累方禦史。
聖人任命你為隴右節度留後隻是個意外,不會當真的。
某現在可以修書一封,就說蓋嘉運勇于擔當,能力拔絕。
某自感年老多病恐無法任事,若是将來突發狀況不能理事,則由蓋嘉運接替隴右節度使一職,并負責處理緊急軍務。
方禦史不必擔心,伱父乃是聖人的親信,這次砍誰的頭也砍不到你身上的。
”
看到老杜沒有坑自己的意思,方重勇輕歎一聲說道:
“如果事情有這麼簡單就好了。
不過剛才杜節帥說的推薦信,還是麻煩您寫一封,某拿在手裡有備無患。
今日杜節帥把印信交接給某,便可以回長安養老了。
聖人那邊某自會解釋的,隴右這邊的局面,某也會順便收拾了。
要是不把隴右整頓好,那顯然沒法從邊軍中選拔精銳,無法充實銀槍孝節軍。
聖人是把銀槍孝節軍當做自己的護身符,馬虎不得。
”
聽到這話,杜希望微微點頭,他之前也聽說了,方重勇前來隴右就是為了從邊軍中招募猛士入新禁軍。
龍武軍參與了當初忠王李亨發動的兵變,下場如何不問可知。
現在長安禁軍空缺不少,方重勇如此年輕,便作為皇帝的親信,來邊鎮招募跟長安權貴毫無關聯的邊軍勇士,以制衡關中本地豪強。
對方不想這麼灰頭土臉跑回長安,其實也是應有之意!
杜希望點頭笑道:“如此也好,節度使印信就在衙門簽押房内,方節帥可自取。
”
他爽利的下床,坐到桌案邊磨墨寫信,很快便将推薦蓋嘉運為下一任節度使的推薦信寫好了,并将其交給方重勇查閱。
幾年前寫的書信或許誰都可以看得出有沒有經過歲月的摧殘,但幾天前寫的,那就完全看不出來了!
方重勇現在拿着杜希望的這封信,哪怕大言不慚的說是一個月前寫的,想必也無人懷疑。
因為那時候裝病的杜希望已經回到長安,或者在回長安的路上。
等再次出現在外人視野中的時候,已經在“長安名醫”的診治下“痊愈”,從軍費欠饷的大坑中跑路了。
這場交易,方重勇與杜希望算是各取所需!事後沒留下任何把柄,幹淨利落!
方重勇把信揣袖口裡放好,對着杜希望叉手行禮道:“那杜節帥保重身體,某這便去簽押房取節度使印信了。
”
“方節帥慢走,老朽就不送你了。
”
杜希望慢悠悠的說道。
方重勇面色憂慮的退出杜希望所在的卧房,心中卻已經樂開花了!不得不說,跟聰明人打交道就是痛快!
大殺器到手,此番鬥法已經立于不敗之地,接下來就看怎麼收拾局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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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