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三國開始興盛了數百年的邺城,就此沒落。
失去漕運的邺城,也就失去北方經濟中心的地位。
而自裴耀卿漕運改革後,因為漕運路線改道,洛陽不再是必經之路,因此願意前往洛陽的漕船就日漸稀少。
三年時間,汴口到洛陽這一段的漕運,幾乎減少了80%!
運量從最高峰時的百萬石,到現在的不足二十萬石。
裴耀卿漕運改革的核心,除了分段漕運外,另一點就是以汴口為轉運的核心,放棄從前漕運以洛陽為轉運核心的戰略。
漕船都不往洛陽走,含嘉倉隻出不入,糧食庫存減少又有什麼好奇怪的呢?
在朝堂各類歌功頌德的聲音之下,這個重大轉變的影響,顯而易見的被有意忽略和淡化了。
這項漕運改革,是官府在汴河與黃河的交叉點上置河陰縣(今河南河陰縣東)及河陰倉,在河清縣(河南孟縣西南五十裡)置柏崖倉,在黃河北岸三門之東置集津倉,三門之西置三門倉(一作鹽倉)。
這項改革直接導緻了日後以汴梁為核心的漕運經濟崛起,奠定了五代十國的基本經濟格局,其影響之深遠,除了“過來人”的方重勇外,無人看得透徹。
而采取分段運輸的方法給長安運糧,水運條件合适,那就運輸;水運條件不合适(如枯水期),那就不運。
其改革思路是革命性的。
這項改革實施效果不能說不好,但有個核心問題是:這樣的高強度運糧,是不可持續的。
運輸量是大了,然而運輸成本,卻沒有本質性的下降,這些運費絕大部分還要商賈來買單。
這是定都長安,所必須付出的經濟代價。
事實上,縱觀全唐,也就隻有這幾年,輸送長安的糧秣達到了一年運200萬石以上。
從河北來的糧秣,都是來自“永濟渠六州”,而江淮來的糧秣,因為河道路線太長,經常有漕船堵塞傾覆,導緻運糧成本極高。
裴耀卿的漕運改革,對運河北糧的影響很大,對于運江淮糧的影響卻不那麼大。
運費高,就肯定得有人買單,要麼是朝廷,要麼是商人。
朝廷不肯出錢,民間就不幹了,誰家的财帛也不是浪水打來的。
再有,如今江淮的糧草已經轉運到河陰倉了,如果要轉運到洛陽,那麼就必須再多走一段冤枉路,而這些糧草是無法從洛陽轉運到長安的。
所以現在江淮的商人已經不想再從江淮和江南運糧到洛陽了,因為運費太高無利可圖。
而朝廷現在使用的模式,又是采取“招标”的方式運糧,官府直接控制的漕船并不占優勢。
也就是說,商人将糧秣運到了洛陽以後,官府統一采買,再給運費補貼。
根據李林甫派人實際調研,每一石江淮的糧食運到洛陽,平均運費就超過了50文錢。
對應的運費補貼,卻又低的可憐。
運費成本太高,而朝廷給的運費太低,導緻商人們都不願意從江淮運糧了!
所以從這個角度看,含嘉倉空了大半,并不是轉運的官員不肯努力,而是有很多客觀條件限制,讓他們有本事無力施展。
糧食運不利索,不光是運的問題,而是朝廷的整體機制,不能适應新的經濟形勢!
這些彎彎繞繞的道理,聽上去好像是那麼回事。
但在李隆基看來,他所需要的并不是借口,而是事情有沒有辦成。
含嘉倉是國家的戰略儲備,沒有堆滿,就是渎職!
其他的問題,是他這個聖人該操心的麼?
至于什麼運河線路改了啊,漕運方式改了啊,那些鳥事他不想問,也不想聽!
面對新的困境,李林甫向李隆基開出了自己的藥方。
首先,将舊有的轉運官員全部革職,換上新人(多半是李林甫自己的黨羽),這叫不破不立。
其次,在洛陽地區實施和籴法,豐年向民間高價收購谷物,價格高出市場價兩成,以滿足含嘉倉的儲備需要。
所需财帛,來自江淮與江南。
再次,向河北永濟渠六州加戶稅,每一戶的戶稅,提高兩成,統一用糧食交租。
最後,改從江淮運糧食為重量更輕,價值更高的布帛與各地土特産。
再用這些布帛,去河北采買谷物轉運。
這樣一來,便可以降低轉運的成本,同時填補幾個戰略糧倉的儲備糧,為河西走廊與隴右的戰事做準備。
至于河北糧食都被運走,導緻糧貴布賤等“小問題”,李林甫也不是沒考慮過。
隻是河北是大唐的河北,而并非河北之河北。
必要的時候,就必須作出犧牲。
所謂利益均衡,通盤考慮,那自然是有人要作出犧牲的。
江南與江淮離得遠,通濟渠又經常淤塞,運輸條件真的太差。
就是李林甫想讓這些地方作“犧牲”,效率也太低了!
唯有河北,有人力有實力,運輸條件也好。
總而言之,李林甫的計劃中,接下來幾年并不需要擴大運河的運量。
等新河道開鑿完畢,洛陽的糧秣可以直接運到長安後,再來全盤規劃。
看到這份計劃詳盡的奏疏,李隆基很滿意,但他還是問了李林甫幾個關鍵問題。
李隆基問:這麼改革,會不會影響長安的糧秣供給?
李林甫說不影響,因為有河北地區持續供糧,轉運的運費還少。
李隆基又問:國庫要不要多出錢?
李林甫說不用,因為江南江淮那邊交稅都把米糧換成了布匹,方便轉運。
因此國庫的錢不是變少了,而是變多了!
李隆基再發問:會不會影響幽州的戰事?
李林甫回答:加稅隻是加永濟渠六州的,河北其他地方不加,糧秣專供幽州邊鎮以為軍需,所以不會有什麼不好的影響。
聽到這些話,李隆基徹底安心了。
他直接下了一道诏書,命戶部侍郎兼轉運使鄭叔清,負責含嘉倉的糧秣轉運,不問其他,專供河西戰事所需糧秣。
并在長安城外,灞水中下遊的廣運潭周邊,建專門糧倉。
專糧專用,以接受關東而來的糧秣。
搞定這一切後,李隆基便帶着楊玉環去了骊山華清宮度假,不再過問政務,一切由李林甫主持大局,先處斷再彙報即可。
他明年上元節再回來。
華清宮背山面渭,倚骊峰山勢而築,規模宏大,建築壯麗,樓台館殿,遍布骊山上下。
這裡因為有優質溫泉而聞名,初名便是“湯泉宮”,後改名溫泉宮。
開元時期,再次更名為華清宮,因在骊山,又叫骊山宮,亦稱骊宮、繡嶺宮等。
嚴冬來臨,去溫泉裡泡澡,确實是帝王才有的享受。
不得不說,是楊玉環喚醒了李隆基的第二春。
他自少年時代開始就披荊斬棘,掀翻一個又一個政治對手,好不容易打造出來這個盛世局面。
難道就是為那些不肖子準備的麼?李隆基顯然不認為“成功不必在我”。
對于他來說,享受在我,才是排第一位的。
楊玉環刺激了李隆基的享受欲,讓他沉淪其中無法自拔。
……
“終于到長安了啊。
”
長安春明門外,身材魁梧的王忠嗣,凝神看着來往不絕,出城入城的人群,忍不住感慨了一聲。
得聖人調令,他從夔州返回關中,被任命為龍武軍左軍将軍,負責守備長安宮城。
這個任命……其實并不是他想要的。
“先入宮再說吧。
”
王忠嗣歎了口氣,許久沒回長安,不知道是不是已經物是人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