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瞧家上這架勢,陛下今日,當又是被氣的夠嗆?”
自宣室殿一路小跑而逃,剛來到已經緊閉的司馬門内,劉榮便聞一聲滿是親切的問候聲傳入耳中。
尋聲擡起頭,隻見宮門正上方的交樓之上,探出一個頂着赤纓銅胄的腦袋,望向自己的目光中,還帶着無比熟稔的善意戲谑。
“嗨;”
“這不也是沒辦法嘛?”
“就父皇那性子,孤再不從旁勸着些,指不定什麼時候,父皇又要給孤再多生幾個弟弟、妹妹。
”
“——單隻是弟弟,孤都已經有一十三個了。
”
“不少啦……”
“再多幾個,孤這長兄如父的,那可就要照看不過來啦……”
見劉榮如此不見外,那英俊小将也不客氣,當即便吭哧吭哧憋笑起來。
卻是沒有懷疑劉榮這番話的真實性。
——做了三年太子,尤其還是三年大權在握的監國太子,劉榮的儲位,早就不是某個還沒斷奶的弟弟,所能輕易威脅到的了。
再者說了:早在先帝駕崩之前,當今天子啟,便已經有了包括劉榮在内的足足十個兒子!
就算即位後的這六年多時間,天子啟又辛勤耕耘,又生了四個,但對劉榮而言,也不外乎就是九個弟弟,和十三個弟弟的區别。
非要說眼下,劉榮為什麼對天子啟繼續‘老來得子’如此排斥——劉榮方才所言,确實也算是一個原因。
不同于民間農戶家的長子,隻是将弟弟們看做手足血親;
劉榮的弟弟們,那有一個算一個,可都是要封王的!
——天下就這麼大一片地方,有已經有過半被封了出去;
再封,那就隻能開曆史倒車,從長安直轄的郡縣挑塊地方,設立新的諸侯國。
真到了那裂土封王的時候,頭疼的,不還是大權在握的監國太子?
給的地方不好,天下人就要說劉榮刻薄寡恩,苛待手足;
給的地方太好,又嚴重有損長安朝堂中央的利益,嚴重阻礙長安朝堂集權于中央的曆史進程。
如此說來,還真就像劉榮所說的那樣:與其留着日後頭疼,還不如從源頭解決問題。
再有,便是天子啟的身體狀況,也确實不大允許繼續高頻率傳宗接代。
相較于多出幾個一無是處,反而極可能為日後的自己——為日後的天子榮埋下禍種的弟弟,劉榮還是更希望老爺子能保重自己的身子。
對于這一點,宮内外,乃至朝野内外,也都是心中有數的。
“老爺子也是。
”
“一句‘其令太子監國數月’,就把宗廟、社稷都甩給孤不說,也不知道借着機會好好養養身子;”
“——可算是抽着空了,往绮蘭殿一鑽,就是幾夜幾夜的折騰。
”
“什麼年紀的身子骨,能經得住這麼瞎折騰?”
對于老爺子重新煥發出第二春,在過去三年又給自己生了三個弟弟,劉榮可謂是滿腹牢騷。
——合着有監國太子了,就可以學孝惠皇帝醉生夢死了?
好歹也是見慣了世面,見慣了天下各地美人的老油條了,還這般管不住褲腰帶……
“得嘞,走了。
”
“抽空走一趟博望苑,孤前年埋的‘米茶’出窖了。
”
自顧自抱怨一番,又頗有些輕松地向城牆上的小将打過招呼,劉榮便低下頭,從司馬門稍打開的門縫鑽了出去。
來到已經等候多時的車馬前,由程不識攙着上了車,旋即掀開窗簾,自車窗凝望向緊閉的宮門,悠悠發出一聲長歎。
“示威于關東,又加強北牆防務;”
“更對孤愈發縱容,甚至連虎贲衛的編制,都一言不合便準了……”
“——老爺子,這是在着手身後之事了啊~”
···
“真就到了那般田地?”
輕微一聲呢喃,惹得程不識面色一凜,正要裝出一副什麼也沒聽到的神容,卻見劉榮的目光,已是悄然落到了自己身上。
“請程将軍上車同乘。
”
聽出劉榮語調中的凝重,程不識再怎麼小心,也已是無法裝作自己什麼都沒聽到了。
憂心忡忡的駐馬,又自車廂後側鑽入車内,對劉榮稍一拱手;
由劉榮招呼着,才剛于車廂内落座,劉榮那難得嚴峻的聲線,便随之傳入程不識耳中。
“吳楚之亂平定之後,程将軍曾在東宮長樂擔任衛尉。
”
莫名一語,引得程不識心下又是一顫,卻也不得不硬着頭皮道:“然。
”
“若非家上知遇,臣至今,恐怕都還在做長樂衛尉。
”
便見劉榮沉沉一點頭,而後便在程不識驚疑不定的目光注視下,丢出了一個駭人聽聞的重磅炸彈。
“既然做過長樂衛尉,又卸任不過數年,程将軍……”
“長樂宮的防務,程将軍,當是了然于胸的?”
!!!
“家上!”
下意識一聲驚呼,程不識便當即反應過來,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對劉榮一拱手,而後便閃身跳下馬車!
虎視眈眈的在車架周圍,随行護衛的兵士身上掃視一周,又沉下聲線說了些什麼,才再度鑽進了劉榮的車駕之中。
隻是當程不識再度鑽入車廂,重新對劉榮拱起手時,饒是那張被朝野内外暗諷為‘面癱臉’的面容,也已經是帶上了前所未有的鄭重。
“究竟何事,居然讓家上如此……”
“呃…如此……”
沉吟好半天,都沒能想到合适的措辭,程不識索性便放棄了思索,隻遞給劉榮一個憂心無比的目光。
作為漢家數一數二,甚至是現役将帥中位列三甲的名将,程不識當然不會不明白劉榮這一問,究竟意味着什麼。
——無論任何時候,當一個人探聽起某一處建築的防務狀況,那就必定是将武力攻破這座建築,列為了自己的可選項!
這,也正是程不識心驚膽戰,甚至不惜當着劉榮的面,跑下馬車下封口令的原因所在?
發生了什麼事?
居然讓大權在握的監國太子劉榮,都動起了強攻長樂宮——至少是兵圍長樂宮的念頭?
程不識記得很清楚:自有漢以來,漢家總共隻有過兩次‘兵臨長樂’的狀況。
第一次,是呂太後駕崩,諸侯大臣裡應外合共誅諸呂時,绛侯周勃率領着袒露左臂的北軍将士,将長樂、未央宮兩宮包圍。
非但包圍了,還在慘烈的攻堅戰之後,攻入了長樂、未央兩宮,将這兩座象征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