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儲君後的這段時間裡,窦太後對待劉榮的态度,已經算是親近了許多。
七十好幾的老儒,被丢進獸圈裡和野豬搏鬥,看上去考驗的是轅固生的武藝,但實則,卻更多是窦太後在洩憤、在羞辱轅固生。
君無戲言。
「先帝,成就了廷尉張釋之這
個名臣;而張釋之,也未嘗沒有成就先帝、未嘗沒有成就我漢家的太宗孝文皇帝……」
「即是出于純孝,就當是小孩子年少輕狂時的玩笑話吧……」
在禦攆經過一座小橋時,橋洞下突然鑽出一名農夫——原本是跑到小溪邊洗手的,剛好趕在禦攆即将過橋的時候鑽了出來。
「張釋之為淮南相,在得知淮南王打算舉兵之後,卻是直接設計奪了淮南王的兵權。
」
···
「君主打算舉兵作亂,作為臣下,唯一能做的,便是像楚國相張尚那樣,死谏不退,甯死不屈。
」
這也太拟人了吧?
見劉榮如此反應,另一側的天子啟已經是樂開了花,不隻是覺得劉榮的反應太過好笑,還是終于在劉榮面前赢了一場:我媽比你媽懂事!
而在劉榮、天子啟父子二人之間,窦太後雖然什麼都沒看清,也沒人在耳邊提醒,卻也似有所感的站起身;
帶着稍有些僵硬的尬笑,由女兒劉嫖小心攙扶着,顫巍巍朝着不遠處的行宮方向走去。
「也好……」
「呂太後受辱,舞陽侯樊哙尚且能‘咆哮宮廷",今日皇祖母受辱,孫兒又怎能無動于衷?」
「按張釋之的年紀,當還存于世吧?」
若是看見了,别說是為劉榮求情了——怕是都要懷疑起這爺倆,又在搭台唱戲給自己看了……
而在《漢律》中,關于過失驚擾聖駕這一罪責,應該采取的懲罰手段是:罰金四兩。
「先帝之時的廷尉張釋之,是一位非常合格的廷尉卿。
」
語調頗有些生硬,甚至完全算得上有些失禮一句話,惹得一旁的天子啟、館陶主劉嫖姐弟二人面色齊齊一緊!
窦太後面色卻是再緩和了一分,溫顔悅色的側着身子,聽着劉榮繼續往下說道:「昔,匈奴冒頓單于以國書折辱呂後,我漢家君臣群情激憤,恨不能當即提兵北上,執匈奴北蠻君長,以告罪于太、高二廟!」
「——儒生情況,面辱太後,太後雷霆震怒之下,做出些過激的舉動,總沒人能挑出什麼不對。
」
「額,那什麼……」
嘴上雖是說着‘太子不該這麼做",但窦太後無論是語氣,還是說這些話時的神情,都比先前要溫和了許多。
自然的咧起嘴角,對劉榮露出一個前所未有的溫馨笑容,窦太後便自顧自搖晃着身子,為劉榮傳授起自己認知當中的為君之道。
「張釋之……」
「為君者,處理任何人、任何事,都要有個度。
」
得了皇帝老爹的授意,劉榮自也不敢怠慢,隻頗有些尴尬地伸出手,拉了拉祖母窦太後的衣角……
「額……」
額,主要是根據天子啟對儒家‘君子六藝"的了解,手持利刃的轅固生,不大可能被一頭野豬傷到性命。
···
「張釋之,畢竟是先帝的臣子。
」
——雖然轅固生最終,還是被窦太後一怒之下扔下了獸圈,且到現在都還在同野豬搏鬥,但根據天子啟對轅固生的了解……
作為禦攆的專用禦馬,突然有人從橋洞下鑽出來,拉車的禦馬們自然是嗅到了危險的氣息,當即驚的撒丫狂奔,險些每讓先帝落得車毀人亡的下場!
「父皇仁慈,不願傷及轅固性命,兒可沒這麼大的肚量!」
不是因為窦太後此番話,有多麼驚世駭俗的内容;
反而恰恰是因為這些話,都正确到讓人挑不出絲毫毛病,才讓劉榮感到懵逼。
額…………
作為一個合
格的政治人物,劉榮當然不會感受不到祖母這微妙的态度變化。
「我至今都還記得,張廷尉那句法如是足矣,讓先帝感到多麼羞愧。
」
「太子,實在太過于孟浪了。
」
先帝很不服;
準确的說,是覺得自己丢了人,又怎麼都壓不下火氣,迫切需要找到一個宣洩口。
至于天子啟?
嘿!
也就是窦太後眼睛不方便,才沒看到天子啟那怎都壓不下的嘴角!
「過猶不及,物極必反。
」
「——轅固狂儒,已有取死之道!」
「——還在淮南國做王相?」
···
劉榮很狂。
怒氣沖沖的丢下這句話,劉榮終還是将憤憤不平的目光,撒向了和自己隔着祖母窦太後而坐的皇帝老爹。
不用再為轅固生頭疼,又意外得到劉榮‘感化窦太後"的意外收獲,看樣子更是像要徹底化幹戈為玉帛的架勢,天子啟更是别提有多開心。
「這個道理,便是由當年的張廷尉,親力親為教給先帝的……」
「也好啊……」
「還是……」
于是,先帝就問張釋之:一個農人,無緣無故驚擾了朕的聖駕,險些害的朕就這麼狼狽的去見了高皇帝;
朕作為皇帝,難道不能采取更嚴厲一點的措施,來告誡其他人嗎?
狂到劉榮說出來的每一句話,随便單拎出來任何一句,放在其他任何場合,都必定會為劉榮招緻殺身之禍!
但在今日……
難得哼唧了這麼老半天,也沒能多擠出幾個字來,天子啟索性将雙肩一聳拉,隔着母親窦太後,給劉榮使了個眼色。
「再怎麼說,那轅固老儒,也終歸是先帝安車驷馬禮聘到長安,并親頒天子诏,所任命的《詩經》博士。
」
——你不是牛的不行嗎?
——我一句話,你不也得去跟一頭野豬舞刀弄槍?
——如果天子啟沒記錯的話,這是母親窦太後第一次,在自己的面前稱呼劉榮為‘太子",而非皇長子。
「孰能無過啊……」
「早在吳楚之亂平定後的第一時間,張釋之便被革除官職,被遣送回了老家。
」
「但作為太子儲君,一言不合便拔劍相向,尤其還是對二千石的《詩經》博士拔劍相向,實在是太過不妥。
」
隻見獸圈外,館陶公主劉嫖一臉慈母笑,看向劉榮的目光,當真是诠釋了後世那句: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順眼;
「好歹也要給個光祿大夫之類的虛職,好榮歸故裡;」
「免得到了地底下,無顔面見太宗孝文皇帝……」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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