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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羞憤’的同時,一衆梁國将官——包括梁王劉武也在奇怪:劉榮這是在幹嘛?
不是犒軍嗎?
就算有心為自己建立威望,不也應該是說些振奮人心的話,好提振軍心士氣嗎?
先是對着李廣一頓噴,噴的李廣生活不能自理,怅然噤口不能言;
之後好歹是宰了牛,卻也在篝火旁,對着一衆将官冷嘲熱諷……
哪有這麼犒軍的?
但劉榮不會告訴這些人:犒軍,犒的從來都不是‘将’,而是卒。
軍心士氣,也從來都不是以将帥為重,而是以兵卒為首要。
劉榮确實是來睢陽犒軍的。
但劉榮要犒的‘軍’,是睢陽城這數萬浴血奮戰的兵士;
而不是至今都還坐着‘皇太弟’的美夢,妄圖染指儲位的梁王劉武,以及一衆做着從龍潛邸夢的梁國将臣。
“老将軍,帶我去看看兵士們吧。
”
淡然一語道出口,劉榮率先站起了身,不等張羽将手撐在身側,便主動扶着張羽起身。
在篝火旁的衆将官身上掃視一周,卻看也沒看梁王劉武一眼,便扶着顫顫巍巍的老張羽,朝着其他的篝火堆旁走去。
一開始,守軍将士們還有些拘謹。
——皇長子?
——沒見過呀!
——該說些什麼?
但很快,将士們便發現這位皇長子殿下,竟好似一位鄉野老翁般平易近人。
每到一處篝火堆旁,便大都會坐下身來,和将士們交談幾句。
也不說什麼‘為國死戰’‘諸位威武’之類的虛話——就是稀松平常的問候家人。
——當兵卒們說起手足兄弟,劉榮會提起自己在長安,也有兩個弟弟。
大的那個懂事些,但整日裡搖頭晃腦,咬文嚼字,頗是有趣;
小的更就是個憨貨,動不動鬧出笑話來,惹得宮内外啼笑皆非。
——兵士們說起母親,劉榮則會說起自己的母親栗姬。
說一些母子之間的日常,倒也讓兵士們不時發出歡笑,莫名感到溫馨。
而在兵士們聊起生活時,劉榮說的很少,更多的時候都在聆聽。
聽兵士們說自己的生活瑣碎,柴米油鹽、說自己的妻兒老小,左右相鄰。
到起身要離開時,再默然舉起酒囊,率先灌下一大口,又龇牙咧嘴一陣,方灑然擡手,對圍坐于篝火周圍的兵士們沉沉一拱手。
好像什麼也沒說,又好像什麼都說了;
好像說的全是廢話,又似是一句廢話都沒有。
就這麼一路走,從睢陽東城門内,走到南城門,再折返經過東城門,來到西城門。
小半個晚上,睢陽五六萬守軍,竟是基本都見到了劉榮那張臉!
這就使得次日,當劉榮身着甲胄,手持利刃,出現在睢陽牆頭上時,竟再也沒人認不出那張仍帶着青澀、稚嫩,卻也滿帶着朝氣的英俊面龐……
“公子也來守城了?”
“還有北軍禁卒!”
對于北軍,凡是漢家之民,便都不會感到陌生。
這支以關中良家子組成的精銳部隊,幾乎是漢家每逢戰時,所組建起的每一支部隊的中堅力量。
便說此番,大将軍窦嬰将兵二十萬,東出函谷,駐守荥陽敖倉;
這二十萬兵馬,便是以北軍三部校尉,共計六千兵馬為骨幹,以應召入伍的關中良家子為卒所組建。
毫不誇張的說:就算沒有朝堂的征兵令,窦嬰帶着那六千北軍卒,從長安一路往北走,走到函谷關時,也至少能将那六千人的精銳禁軍,擴充為兵員十數萬人的大軍。
漢風尚武,民風至剛至烈!
就算沒有征兵令,百姓入伍從軍的積極性,也依舊保持在極高的水平。
而有了劉榮這五百北軍禁卒的加入,睢陽之戰,便也随之開始朝着有利于長安中央——有利于睢陽守軍的方向傾斜……
“保護公……”
“——保護個屁!”
“——城牆總共就幾丈寬,五百号人裡外把我圍了三層,氣兒都不讓我喘了!”
“——速去守城!!!”
城外,吳楚叛卒依舊在源源不斷的發起沖鋒。
城牆之上,梁國将士也依舊在拼死抵抗。
隻是相較于先前,睢陽城的城牆上,多了一支五百來号人的‘機動力量’。
這支機動部隊很是奇特:無論何時,都将劉榮層層包裹于其中;
但在确保劉榮安全的同時,也同樣在城牆上呈整體來回移動,以彌補防守位置的空缺。
雖然隻是挽弓射一箭、舉劍砍一下,也足以讓守軍将士緩了好大一口氣。
守城戰最怕的是什麼?
——防守位置出現空缺,又沒能及時頂上,以至攻城一方先登!
一旦攻城一方先登,并在城牆之上形成據點,防線便等于被撕開了一道缺口!
就好似決堤的河水:一開始,隻是一個指頭粗的洞,但被水壓沖的越來越開、越來越大;
想堵上,不知要花費多大的力氣。
但有了劉榮這支五百人的機動部隊,在睢陽城頭這麼來回走,整整一日,睢陽城頭都沒怎麼出現防守位置空缺。
——左右不過有守軍将士受傷/陣亡倒地,将劉榮層層護在中間的北軍禁卒适時頂上一會兒,給城牆内的後備力量反應時間,以及時補上防守漏洞。
對于睢陽城這些新兵蛋子而言,憑五百人做到這個程度,很難。
但對北軍禁卒而言,卻不過是輕松寫意——在保護劉榮的基礎上,捎帶手的事兒……
“行!”
“我下去!我下去行了吧?”
“都快去守城!”
終于,劉榮還是選擇對這五百個榆木腦袋妥協,答應退下城頭。
作為交換,這五百北軍禁卒,至少要有一半上牆參戰。
一番讨價還價之下,那隊率司馬終于答應:派二百人上牆,自己親自帶着三百人,寸步不離的保護劉榮。
但當城牆之上,那一個個因傷退出防守位置的梁國将士,朝自己投來期盼的目光時,劉榮終究還是沒能繼續厚着臉皮,心安理得的龜縮于後。
來到城牆内三十步的位置,龇牙咧嘴的挽弓,吃力的朝城外抛射;
身邊的三百守衛,則分出百人持盾保護,其餘二百有樣學樣——退到城牆内五十步的位置,毫不費力的朝城外斜向上挽弓。
城牆之上,雖然隻是二百北軍禁卒加入,但出現的化學反應卻是肉眼可見。
——這二百人,不是戰卒,而是骨幹!
有這兩百個老油子指揮作戰,有了主心骨的睢陽将士,也愈發的安下心來,戰鬥動作愈發從容。
待到黃昏時分,叛軍再次如潮水般退去,睢陽城内——自吳楚之亂爆發至今,第一次響起漫天歡呼聲。
今日的戰鬥,叛軍沒死多少人;
但守軍将士,也同樣沒有多少傷亡!
看似戰争烈度下降了,實則,卻是睢陽守軍應對自如,城外的叛軍攻城乏術!
待将士們歡呼雀躍着回到城牆内沿,卻見城牆之内,皇長子劉榮已經是光了膀子,右手因脫力而劇烈顫抖着,卻也還是執拗的捏住弓弦,似是想要再挽弓。
“公子……”
“好白淨?”
“咳咳咳……”
···
“今日,公子也在與我們并肩作戰嗎?”
“公子天家貴胄,竟也挽的開弓弦?”
在城牆之上,萬千守軍将士的目光注視下,劉榮卻是大咧咧擡起手,抹去了額上汗水;
再低下頭,稍有些汗顔的将衣袍拉起,将細皮嫩肉的上半身藏回衣袍裡。
而後,便是又一聲嘹亮的呼号,讓整座睢陽城,再度陷入歡騰之中。
“北軍将士聽令!”
“烹牛!”
“犒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