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濞麾下的吳楚叛軍自彭城西出,連戰連捷,帶着高昂的士氣兵臨睢陽。
長安朝堂派出的太尉周亞夫、大将軍窦嬰,以及車騎将軍郦寄這三路平叛大軍,也正式從藍田大營開拔。
——窦嬰所部東進,欲出函谷;
周亞夫、郦寄所部,則都自藍田南下,繞道武關。
而在睢陽戰役爆發之前,長安朝堂中央,與吳楚叛軍之間的輿論戰,也正式打響。
隻是和軍事上連戰連捷,近乎平推到睢陽城下的出奇順利截然相反的是:在輿論戰上,吳王劉濞,就差沒把底褲也給輸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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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申屠嘉……”
睢陽東五十裡,吳楚叛軍大營,中軍大帳。
看着手中,由長安朝堂頒行于天下,列數自己無數罪證的檄文,吳王劉濞原本還算愉快的心情,隻瞬間蒙上了一層霧霾。
——倒也不是這封檄文上,寫了什麼出乎劉濞預料的内容。
左右不過抗旨不遵,舉兵謀逆,居心叵測之類,都是劉濞早有心理準備的那套說辭。
真正讓劉濞感到牙疼的是:這封讨賊檄文,屬的是當朝丞相——申屠嘉的名。
這就讓劉濞有些臉頰發燙了……
“寡人的檄文,前腳才剛指責長安‘帝相不和’,長安天子遠賢臣、親小人;”
“結果寡人口中的‘賢臣’,後腳就在征讨寡人的檄文上署名……”
“——署的還是‘漢相故安侯申屠嘉’的名?!”
半帶自嘲,半帶惱怒的一聲反問,隻惹得帳内為之一靜,吳楚衆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愣是不知道該說什麼。
在原本的曆史上,這場吳楚之亂,是在明年春正月,洛陽宮被雷劈着火,連帶着城牆也被燒了好幾天,才讓吳王劉濞自認‘得了天命’,從而下定決心舉兵的。
而在這個時間線,吳王劉濞之所以會提前舉兵,除了長安朝堂太過于咄咄逼人,開口就是削奪吳國的會稽、豫章兩郡之外,最主要的原因,便是那則長安朝堂‘帝相不和’的傳聞。
也正是基于此,吳王劉濞才以‘長安天子昏聩無道,薄待賢臣申屠嘉,親近小人晁錯’為名,打起了誅晁錯、清君側的旗号。
結果現在回過味來,什麼‘帝相不和’之類,怕都是長安天子設的局,不過是引劉濞入套而已;
事情已經到了這個份兒上,軍隊都已經開到睢陽城下了,被長安擺這麼一道,吳王劉濞,多少有些尴尬。
——但也就僅限于尴尬了。
從帳内衆将的面上神情也不難看出:除了吳王劉濞,并沒有其他人覺得這件事有什麼了不起。
“左右不過長安天子呈口舌之快,操弄權術的小把戲罷了,大王不必耿耿于懷!”
“他長安天子再怎麼操弄權術,也總不至于憑這一紙檄文,就能将淮陽郡再給奪回去?”
“啊?”
老将滿是肆意的一番話,隻惹得帳内一陣哄笑不止。
便是吳王劉濞,也隻是再低頭看了看那檄文,便随手将其丢到了一旁。
面上,也逐漸湧上近些時日,時常挂在臉上的自信笑容。
——後世有一句話:戰争,是政治的延伸。
而戰争的勝利,往往能掩蓋許多矛盾。
此時大帳内的情況,便大抵如是。
自彭城西出,兵指睢陽這數百裡路,吳楚叛軍主力連戰連捷,甚至一日連下數城!
到如今,年關将至,舉兵才剛一個多月,便已是盡下整個淮陽郡,外加梁國在都城睢陽以東的大部分城池。
再加上這些城池所貢獻的兵力,此時的吳楚主力,除去最開始的三十萬吳國軍隊、十萬楚國兵馬,又多了足足十數萬的混編别部!
五十多萬大軍!
近乎與楚漢争霸之時,太祖高皇帝為攻打項羽的楚都,而征集的諸侯聯軍兵力平齊!
有如此大軍,又有過往月餘的連戰連捷,吳王劉濞縱是對長安朝堂的‘小心機’感到惱怒,卻也并沒有太當回事。
還是那句話;
——天大地大,赢家最大!
若此戰得勝,占據睢陽,從而将整個梁國也納入控制範圍之内,劉濞将來最差的結果,也至少是和長安劃江而治!
屆時,别說什麼誅晁錯、清君側了——便是順天應命,讨伐暴君之類的旗号,劉濞也沒什麼不敢打出來的。
若不能勝,則極有可能會功敗垂成,兵敗身亡。
無論勝敗,劉濞和長安朝堂之間的輿論戰,都無法造成什麼實質性的影響。
赢了,自有大儒為劉濞辯經;
輸了,也有的是志向遠大之輩,想要拿劉濞的人頭去長安邀功。
反正都到了這一步,與其再去糾結輿論,倒不如趕緊把睢陽攻下來得實在。
——左右拿長安朝堂的輿論攻勢沒辦法,劉濞便如是安慰着自己。
隻是有一個問題,被劉濞或有意,或無意的忽視了。
輿論,确實無法成為決定性因素。
在某一方優勢過大的時候,輿論确實隻能是優勢方錦上添花,或劣勢方無能狂怒的手段。
但當雙方不分伯仲,戰況僵持,或是某一方陷入險境,即将崩潰之時,輿論,便很可能會成為左右勝利天平的關鍵,甚至是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
“說說戰事吧。
”
“左右他長安朝堂,盡是牙尖嘴利之輩,我吳楚大軍的忠臣良将,自比不得他長安朝堂巧舌如簧。
”
“盡快把睢陽攻破,最好拿了梁王武!”
“到那時,再看看長安朝堂,還能說出個什麼花出來。
”
劉濞此言一出,衆吳将自又是一陣哄笑,俨然一副不日便要攻破睢陽,兵臨函谷的作态。
也不怪吳國的将軍們自信;
實在是過去這一個多月,劉濞的吳楚叛軍,連像樣的抵抗都沒有遇到。
一路上,沿途城池不是望風而逃,就是戰戰兢兢開城獻降;
縱是有抵抗的,也不過是吳楚大軍烏泱泱一沖,城牆上的戍卒就都跑沒影了。
吳楚衆将本以為:這不過是淮陽、梁地的小縣城,自知無法阻擋吳楚大軍的腳步,才‘識時務者為俊傑’;
但在昨日,大軍抵達睢陽,并試探性發起了一次進攻之後,原本就已經有些膨脹的吳楚衆将,更愈發感到此戰,勝算已經無限接近十成……
“大将軍認為,若我軍全力攻打,睢陽,能支撐多長時間?”
開口一問,劉濞便直勾勾望向距離最近的大将軍田祿伯,目光中滿含着期待。
聞言,田祿伯也沒有讓劉濞失望,隻認認真真思考了一會兒,便從專業角度給出了應答。
“從昨日,梁國軍隊的應對來看,應該大都是沒有上過戰場的新兵。
”
“雖然操演得當,但在我軍突襲之後,大多數人都吓得愣在原地,即便偶有舉劍者,也是無力揮砍。
”
“——睢陽城頭,大緻有五十架床弩,本可予我軍重創。
”
“但昨日,末将率軍沖了三次,那五十架床弩,卻總共隻射出四箭……”
說到此處,帳内又是一陣嘻嘻瑣碎的竊笑,便是田祿伯那不苟言笑的面容之上,也悄然湧上一抹淡淡笑意。
再三思慮過後,才終是對吳王劉濞一拱手。
“依臣之見,如果梁王不盡快做出應對,單憑城中守卒昨日展現出的戰力,睢陽城,至多隻能抵擋我軍半月!”
“當然,這是建立在睢陽守卒接下來的表現,都是昨日那般不堪入目,且長安朝堂的援軍還沒有抵達的前提下。
”
“如果長安的援軍抵達,尤其是援軍不進入睢陽,而是在城外某處與睢陽互為犄角的話,那我大軍除了要攻打睢陽,恐怕還要分出小半兵力,去防備這路援軍。
”
“屆時,睢陽需要多長時間才能攻下,就是無法推斷的事了……”
随着田祿伯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