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離蔚蔚的草木中一間屋子都沒有,隻有銀灰的墓碑泛着冷光。
少年帶着族人恭敬的行跪拜大禮,暮色照着他的側臉,再無一絲笑容,隻有片片陰冷,景禅雖未行跪拜之禮,卻也彎腰作揖朝那些墓碑拜了拜,韶雪覺得既是長輩拜拜也無妨,也跟着景禅行了一禮。
少年起身看見兩人行禮,一臉欣慰的朝二人拱手說道,“多謝二位祭拜我家先祖”,轉而斂了神色,怅然說道,“百年前,有苗氏供奉蠱神卻被神族各大部落當作邪術聯合驅逐,自此便淪為衆人口中的賤族,各代族長殡天時皆不瞑目,以為愧對先祖,随的父親亦是如此,他告誡随定要重歸氏族行列,洗刷千百年來的冤屈,随深感惶恐,恐傷亡父之心,客人以為随可否完成亡父遺願?”
少年聲音平靜,卻叫人不禁黯然,雙目灼灼看着景禅,好似溺水之人對生的渴求,景禅目光也直直看着他,幾息過後,淡然收回目光,指了指天上說道,“上天感念公子孝心也定會讓公子如願的。
”
說着少年擡頭好奇的看看布滿晚霞的天,眉間染愁喃喃自語,“上天向來是個偏心的,随自小便不是被偏愛的那一個”。
世上從不缺可憐人,缺的是顧念可憐人的心,韶雪覺得少年有些可憐,抿了抿唇卻是什麼都沒說,隻聽景禅說道,“禅以為謀事信天為輔,以人為主,公子也不必太過憂心,得人和者人皆助之”。
少年朝景禅行一禮,笑着說道,“客為風雅通透之人,不知随可有幸與客秉燭夜談?”
“公子厚愛,與汝暢談定是一大幸事”景禅溫潤笑着說道。
這人對哥哥定然有所圖謀,隻是不知所為何事?
韶雪想着又聽那少年道,“在下姜随,客如何稱呼?”
“高陽景禅”景禅答道,少年滿意的笑笑,這才帶着幾人離開,乍一聽哥哥這名字,覺得陌生的很,隐約想來确是姓高陽,她叫高陽韶雪,雖然有些别扭,可韶雪心中還是在慢慢接受這個名字。
姜随帶着幾人在石碑間穿梭往來,時而左,時而右,有時還往後走幾步,想來是什麼陣法,就是不知道大哥懂不懂,偏頭看着他,像是明白她的意思般,景禅敲敲她的頭,微不可聞的指了指墓碑前放置的精美盒子。
轉而望去,每個墓碑前都有一個,盒子上面花紋繁雜奇特,像是什麼古老符文,也不知裡面裝的何物,隻是同周圍一樣透着濃濃死亡的氣息。
幾人從密林中出來便是一座高高的山崖,崖底漆黑一片,隻有絲絲縷縷的風吹進脖子,詭異的輕撫着,隻聽一人拿着骨哨吹着高昂的調子,叫人身體裡的血液沸騰,恨不得跟着高唱一曲,穩了穩心神,這就是音修麼?難怪不為各大部族所容,操控人心的東西着實不可不防。
空中一方天地還明晃晃的亮着,隻見不多時緩緩落下幾輛車輿,拉車的馬通體白色,上有紅色鬃毛,額有一角,看起來甚是威風,姜随指着其中一輛,道,“客先請”。
韶雪坐在車裡,半個身子探出窗外,張開手山間的風順着指縫柔柔的遊走,景禅坐在一旁好笑的看着,韶雪便拉了他的手也像她那般感受風的存在,景禅看着她手一開一合,眉眼彎彎的想要抓住風的樣子也不由得會心一笑。
韶雪玩了一會,剛坐穩又聽到隐約傳來鼓樂之聲,還有嗚嗚啦啦吟唱之聲,不過真是不怎麼好聽,側目問景禅道,“大哥,這是做什麼?”
“有苗氏祭祀的聲音”景禅眸色幽深,又說道,“若發生什麼事,阿雪不要怕,大哥不會讓你有危險的”。
韶雪聽着也沒有多問,收拾了剛剛玩鬧的姿态,端正的坐好,景禅摸了摸韶雪的頭,笑笑也未再說話。
車輿落了地,入目皆是懸空的竹樓,樓底水流潺潺,除了幾人站立之地外其餘方位細流緩緩流向崖底,而此處是一顆側卧的大樹,枝葉側着長過來遮住漫天星鬥,清爽的空氣沁人心脾,不得不說這真是個好地方。
立即有侍女前來打燈,這些女子手腳皆帶着鈴铛,走起來路來俏皮又好聽,眼看韶雪望過來,侍女怯怯一笑,眉目柔和,是個美人。
剛走幾步,有個花白了發的老人連連跑來,顫聲說道,“族長不好了,祭祀的供品不知怎的死了一個,實乃不詳之兆啊!”
老人說到最後聲音都在顫抖,其他衆人也白了臉色,韶雪這才發覺那吟唱之聲不知什麼時候停止了,姜随靜靜的看了景禅二人一眼。
老人也這才注意到三人,聲音帶着怒意道,“定是因為這三個外族人,還請族長将他們趕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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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長老言重,他們是我的客人,何有這般待客之道?”姜随擡頭,冷然看着那長老。
“那這……”林長老的話尚未說完,姜随說道,“長老看看這姑娘可能當做供品呢?”
韶雪瞪大了眼睛,那長老看她一眼,就掏出龜殼和銅錢擺在地上開始占蔔,不過片刻,那長老欣喜的看着韶雪,激動的朝姜随說道,“太合适了,這姑娘比那個死了的姑娘合适多了”。
合适他個鬼啊!這老頭怎麼将人祭說的那麼容易,韶雪白他一眼,老頭卻不生氣,跟看親孫女那般看着她,卻聽姜随說道,“那今日祭祀取消吧!重新沐浴齋戒五日後再開始”。
那白發老頭先是一愣欲言又止,随即又滿意看了韶雪一眼,給姜随行了禮,招呼着人就要帶韶雪離開,韶雪看了自家哥哥一眼,後者并無反應,便心安理得的跟人走了,走了幾步,又轉身囑咐自家哥哥照顧隰無,景禅沖她點點頭,這才大步跟人離開。
姜随看着一行人遠去的背影,靠近景禅說道,“客人這麼信任我?我們的祭祀可是人祭”。
景禅也目送韶雪,淡淡回答,“這不是公子安排的嗎?我自然是相信公子的”。
姜随偏頭,嗤笑一聲,“客人真是個賭徒,自家妹妹都舍得拿來賭”。
景禅收回目光,亦淡然看着他說道,“公子不是也在賭,賭我是否選擇你”。
姜随輕聲笑着,像侍女的銀鈴那般,“我與客人的不同之處在于,我賭的是未來而客人賭的是生死”。
再說韶雪,被那些人帶到一座布置精美的竹樓,侍女們侍候她沐浴完,換了身潔白紗衣,再配上那些獨特首飾,像極了族内的女子,晃了晃腕間的銀鈴,韶雪看着侍女捧着美食魚貫而入,難怪自己被帶走哥哥也不阻止,原來并非受刑而是享福。
可吃着那些美食,韶雪又覺得自己像極了被喂肥待宰的肥羊,想歸想,還是暢快的吃了起來,畢竟好些天沒好好吃頓飯了,隻有吃飽了方才有精力對付敵人不是?
夜半下起雨來,雨聲綿綿敲打在空竹上叮當作響,檐角鈴音也随之附和,攏了攏被子韶雪從未覺得這般溫暖過,内心平靜的仿若跟天地融為一體,閉着眼睛靜靜躺着,雨落在蒲葵上、泥土裡、水潭中的聲音是那樣清晰,她好似能看見雨的白、葉的綠以及被洗刷幹淨的一切,心情便莫名的歡喜起來,便久久不願入睡,美妙的東西總是叫人不舍。
早上起來才發現衆人臉上都挂着喜悅,服侍她的侍女叫畫眉,說起話來也同畫眉那般悠揚婉轉,她說,“寨子幹涸好久都未曾下雨,如今客人一來便下了雨,大家都說客人是福星呢!”
韶雪笑笑并未說話,隻是跟着畫眉穿廊而過,畫眉說不知姜随與景禅在何處,韶雪便轉道去看隰無。
隰無與景禅一同住在姜随家裡,與她住的竹樓不同,這個小樓是倚着巨樹而建,撐傘走在綠蔭繁茂的枝幹長廊上一種幽涼之氣直沖肺腑,往前便是靠着主幹建起的層層小樓,竹影幽綠,小樓青白,韶雪想起初見時那身着青衣少年,若無世事繁雜也應是個遺世獨立之人。
剛踏上剛踏上竹樓,隻聽一聲巨響,屋裡的人呼呼啦啦全都湧了出來,嘴裡還說着快去請族長,韶雪想莫不是隰無情況不好,便快步躍過竹階,幾步跨門而過。
木屑洋洋灑灑,嗆得人喘不過氣,偌大的屋裡就隰無躺的木床是好的,其餘皆零散的落了一地,隰無靜靜坐在床沿,面色蒼白的盯着門口,韶雪蹑手蹑腳朝床邊走去,外頭的人皆好奇的探着腦袋觀望,這人可兇很,一睜眼便将要他們趕出去,原本他們還想再說兩句話,不想那人靈力高深的很,幾下便叫着屋裡的桌椅化成木屑了。
韶雪站在隰無跟前,後者後知後覺的将目光移到她臉色,随即又低垂下頭,悶聲說道,“我看不見了”。
韶雪先一愣,不可置信的捧起那人的臉,伸手在他眼前晃晃,那好看的眸子平靜的就像沒有漣漪的湖面,嗓子幹幹的不知說些什麼好。
一老者站在門邊,輕咳一聲說道,“姑娘,老夫慚愧,行醫半生卻找不出公子這病因,公子體内有兩種氣息亂撞,昨夜服了藥後今日便成了這般情況”,老者說着聲音緩緩低了下去。
韶雪蹲下替他把了把脈,體内氣息平穩,那兩股力量不知所蹤,便輕聲說道,“謝謝老伯,老伯莫擔心,我定會想法子治好他”。
“你……叫什麼名字?”風吹進屋幾絲雨落在地上,一會便不見了,周圍靜默一片,隻聽隰無小心翼翼地問道。
衆人皆惋惜看着二人,韶雪輕輕一笑,語氣輕快回道,“那我得先知道你的名字!”
“我……我不記得了,但我知道我們之前一定認識”隰無擡頭,目光灼灼的看着她。
韶雪實在很想捂住那雙眼睛,手指動了動,卻是緩緩說道,“那你定要記好,我隻告訴你一遍,你叫隰無,我叫高陽韶雪”。
隰無輕輕點了點頭,又呆呆靜坐着,韶雪說,“作為交換,你現在得陪我出去走走!”
他那好看的眉頭微微攏起,卻還是點點頭,韶雪将衣袖塞進他手裡,路過老者時,老者張張口想要說話,韶雪微微沖他搖搖頭,他們該是一樣的人,她不希望他被特殊對待。
雨還在呼啦的下着,長廊上望下去能看到整個寨子籠着一片霧氣,似幻似影,仿若半紗遮面的美人,韶雪長舒了一口氣說道,“昨夜我聽這裡的雨聲,驚覺安靜又幹淨,你聽聽會讓人開心的”。
“開心?!”隰無聲音沒有絲毫情緒,可聽在韶雪耳裡有種好奇又迷茫的意思。
“是的!”韶雪伸手遮住他的眼睛,自己也閉上眼睛,靜靜立着,耳邊風輕雨柔緩緩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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