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
馬車、轎子、驢騾、擡杠、各色交通工具也處處可見。
還有寺廟、道觀、石橋、衙門、鐘樓…一一描繪着晚明北方城市的色彩。
朱寅和甯采薇見了,都有點感動。
既親切又陌生,既疏離又舒心。
好像血脈深處的某種因子,忽然蘇醒,活了過來。
甯采薇輕輕說道:“好久不見。
”
這四個字,隻有朱寅和甯清塵能聽懂。
蘭察等四個沒見過世面的女真人,就像是劉姥姥進了大觀園,眼睛都不夠用了。
幾個人都是興奮無比。
不過,戚繼光也沒有給衆人遊曆城池的雅興。
他直接帶着衆人來到了戚家祖宅。
戚家宅院很大,足有一百多米方圓,看上去占了小半條街,非常氣派。
首先就是兩座高大的牌坊,四柱三間,五樓雲檐,巍峨挺拔,氣勢雄偉。
這兩座高大牌坊,都是嘉靖帝賞賜給戚繼光的。
過了牌坊,就是戚家祖居,也就是登州人稱的少保府。
少保府門口的小廣場,已經雜草叢生。
一長溜的上馬石,都生出了苔藓了。
高大的門楣前,連個守門的仆人都沒有。
空蕩蕩的。
朱寅這時才驚訝的說道:“原來老爹就是大名鼎鼎的戚少保?小子真是有眼不見泰山!”
說完肅然整衣,小大人似的叉手行禮,唱喏道:
“小子朱寅,拜見少保…”
甯采薇等人也跟着行禮。
“好了好了。
”戚繼光擺手道,“老夫是罷官戴罪之人,還說什麼少保,都免禮吧。
”
“進來吧。
戚家今非昔比,你們莫要見笑。
”
進入院子之後,但見亭台樓閣,樹木蓊郁,怎麼看都是大戶人家的豪宅大院。
但是地上都生出雜草,入目一片凄涼。
戚繼光祖上世襲登州衛佥事,住着這麼大的祖宅,怎麼也不像是沒錢。
可是戚繼光精于治軍,拙于治家,其實就是個敗家子。
别看曾經當着一品武将,可真就是個窮鬼。
祖宅是大,可他也不能典賣祖宅啊。
那對不起祖宗!
路過一個閣樓時,朱寅看到了一副熟悉的對聯:
“封侯非我意,但願海波平。
”
顯然是戚繼光親筆所寫。
戚繼光吩咐了幾句,安排了一個幽靜的小院中,就獨自去了後花園。
朱寅立刻不見外的跟了上去。
原來,戚繼光在後花園用水瓢澆灌幾棵蘋果樹。
樹上已經青果累累。
此時還沒有後世的煙台蘋果。
這種蘋果,應該是本土的林檎,又叫柰果。
朱寅見狀,不禁笑道:“老爹真是抱甕灌園啊。
”
戚老爹放下水瓢,回過頭來,“你這小人,連《莊子》都讀過,不簡單呐。
”
他一張斧刻刀削般的硬朗面龐,帶着祖輩般慈祥的笑容。
“小朱寅啊,你讀過很多書,幾歲開蒙?”
朱寅認真回答:“三歲黃口,始背唐詩,發初覆額,便讀子集。
至今六年,不知所以。
”
“哈哈哈!”戚繼光忍不住被這小兒逗樂了,不禁開懷大笑。
“你這稚子,好個不知所以啊,就當是你謙虛了。
”
小妙人兒煞是可愛,恨不為吾兒也。
朱寅接過他手中的水瓢,“老爹該多笑笑才是,大笑宣肺啊。
”
他希望戚繼光不要抑郁了。
戚繼光聞言,再次大笑。
随即,他的笑容慢慢落寞,輕輕拍着石欄吟道:
“少攜一劍行天下,晚落空村學灌園。
交舊凋零生老病,輪囷肝膽與誰論。
”
朱寅道:“老爹可不是陸遊。
老爹罷歸不過兩年,總有再起之時。
說不定将來,老爹還能統帥千軍萬馬,叱咤風雲呢。
”
戚繼光搖頭道:“花甲之年,日薄桑榆,一介無用之野老耳,人憎狗厭,談何起複?”
朱寅擡起清稚可愛的小臉,小大人似的說道:
“廉頗老當益壯。
魏武詩雲‘老骥伏枥,志在千裡’。
就是王羲之這種書生,也說‘桑榆非晚,檸月如風’呢。
”
“長者何須如此意氣消沉?橋玄百折不撓,難道戚少保還不如橋玄嗎?”
戚繼光聞言,心中悸動,神色既感慨又輕松。
想不到啊。
罷官兩年,門前冷落車馬稀,誰都避之不及。
卻是不料,一個孩子這麼開導自己。
比那些隻知道趨利避害、見風使舵的官場朋友,強過百倍。
他戎馬數十年,心如鐵石,此刻卻不由有些感動了。
戚繼光不禁伸手摸摸朱寅的頭,捏捏剛蓄起來的角髻,喟然道:
“誰家生此甯馨兒,天上麒麟人不識啊。
”
“生子當如小朱寅。
”
朱寅最多九歲,卻如此聰明早慧,伶俐懂事,他是真喜歡。
朱寅頓時露出愀然之色,“晚輩父母都已不在,無人以我為子了。
”
戚繼光見他神色可憫,不禁動容道:“身世飄零,實屬可憐。
居然一年之内,失恃失怙。
”
“你既然暫時租住此處,就當老夫是你父母吧。
”
朱寅聞言,立刻喜滋滋的彎腰行禮道:
“孩兒拜見義父!”
戚繼光:“………”